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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之翼
作者:东野圭吾
内容简介
繁华的东京市中心日本桥。一名遇刺的中年男子仰望展翅欲飞的麒麟像,孤独死去。头号嫌犯则在逃避警察盘问时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两个最接近真相的人都已无法开口,警方准备结案。但在加贺恭一郎眼中,却有种种谜团不断浮出水面。
01
那名男子从日本桥巡警派出所旁经过时,将近晚上九点。在那之前,一名巡查刚刚从派出所走出来,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恰好看到男子的背影。
看到男子踉踉跄跄的脚步,巡查心里嘀咕道:天色还这么早,这家伙怎么醉成这样了。虽然从背影看不出那人的年龄,不过从发型看,估计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中等身材,衣着整洁,一身深褐色的西装从远处也能看出做工非常考究。巡查觉得没有必要过去看个究竟。
男子步履维艰地向日本桥走去。建于明治四十四年的日本桥,是日本的重要文物。男子走上桥,可能要去日本桥三越商场吧。
巡查的视线离开男子,转向四周。这是个复杂的路口,各种干线纵横交错。这个时间路上行人已见稀少,但过往车辆依旧川流不息。虽然经济不景气,不,正是因为经济不景气,人们更得拼命工作。入夜后,各种货车、商务车仍然络绎不绝。和经济景气的时候相比,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车里的商品便宜了,订单金额也小了。对那些辛苦打拼的商人来说,这里正是他们奔向全日本的起点。
有一个十来人的旅行团正走过日本桥,看上去像是一群中国游客。他们抬头看着上面的高速公路往前走。他们在说什么呢?巡查想。肯定在问为什么这么美丽的桥上却有条大煞风景的高速公路吧。导游肯定会告诉他们,这是当年为举办东京奥运会而建的高速公路,因为征不到土地,只好建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来自幅员辽阔的中国的他们,心中会做何感想。
巡查的目光继续向旁边移去。突然,他的视线停住了。他看到了刚才那名男子。日本桥的中部有一根雕刻着两座麒麟像的装饰立柱。现在,那名男子正靠在柱子的底座上。
巡查盯着男子看了一会儿,只见他静静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够呛,这个时间竟然在那儿睡着了。”
巡查咂了咂嘴,大步向桥上走去。他上了桥,看上去像从高速公路下面穿过去。
桥上不时有行人经过,但没有人注意那名男子。在东京,路边常有或躺或坐的流浪汉和醉汉,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巡查走近男子。两座酷似西方龙的麒麟像俯视着下面的一切。男子弓着身体,像是在向麒麟像祈祷着什么。
“嘿,你没事吧?”巡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男子没有任何反应。
“嘿?睡着了?喂,你快醒醒!”巡查用力摇了摇男子的身体。
男子的身体向下滑去,巡查赶紧扶住了他。这家伙,完全烂醉如泥了嘛,真是的!巡查这么想道。可是,他突然感到不对劲。丝毫闻不到酒味,肯定不是醉酒,难道是犯病了?不对——
巡查的目光停在男子的胸膛上。那里插着一把什么东西,男子的衬衫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出事了!得赶快和局里联系!可是整天用的对讲机这会儿放在哪儿了?
巡查一下子慌了神。
02
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的是下个月的日历。为了让对面的人也能看清,手机是横着放在桌上的。
“忌日是下个月第三个星期三。那之前的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怎么样?那段时间我也有空。”登纪子指着手机画面问。
没有回答。登纪子抬头一看,对面那人根本没看手机,正盯着自己的正后方。
“加贺先生!”登纪子叫了他一声。
“嘘!”加贺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登纪子不要说话。他的视线一动不动,深邃的眼睛闪动着犀利的目光。
登纪子轻轻回过头去,看到和他们隔两个座位的桌边坐着一位戴眼镜的老人,正在摆弄手机。老人戴的好像是老花镜。
加贺恭一郎站起来,大步向老人走去。只见他叫了老人一声,小声说了几句,又回到登纪子这边。
“怎么了?”
“哦,没什么。”加贺轻轻喝了口咖啡,“只不过刚才我看到那位老人向服务员借了支笔。”
“那又怎么了?”
“当时老人正在用手机通话。通话期间,他借了支笔,在纸巾上记了些什么,挂断手机后,一边看记录一边操作手机。所以,我想没准是那回事。”
“那回事?……什么意思?”
“我想可能是老人的熟人打电话来说电话号码变了。刚才我过去一问,果然是这么回事。老人说是上大学的孙子打来的,说是电话号码变了。我建议他更改手机通信录的信息前,最好先拨他孙子以前的号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你是说可能是……”
“没错。”加贺点了点头,“我怀疑可能是电话汇款欺诈。这种手法很常见啊。先想办法让对方更改手机的通信录信息,过几天再给对方打电话。再打来电话的时候,手机显示的正是他孙子的名字,所以根本不会想到是其他人打来的。”
那位老人慌慌张张地走过来。
“呀,太险了!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按以前的号码打过去,正是我孙子接的电话。说根本没丢手机,号码也没变,而且声音和刚才那人完全不同。真是太险了!”
“没事就好。您可以把刚才的来电号码用‘汇款欺诈’的名字存在手机里。下次这个号码再给您打电话的时候,千万不要接。到时您最好尽快和最近的警察局联系。”
“好的,好的。多亏你了。谢谢,谢谢!”老人连连点头致谢后,向收银台走去。加贺微笑着端起咖啡杯,目光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你对犯罪的气息可真够敏感的。”登纪子抿嘴说道。
“像狗一样,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总是这样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周围,也真够受的。”
“职业病嘛。可惜没有特效药。”加贺放下咖啡杯,看向桌上的手机,“对不起,请继续说吧。”
登纪子把刚才的日程情况重复了一遍。加贺立刻面露难色。
“下个月我很忙。其他时间行吗?”
“那,就改在再之前的周末吧。到时候我想办法抽时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加贺说,“从这个月到下个月,局里边各种事情很多。我是想说能不能改到再下个月的中旬?”
登纪子吃惊地瞪着加贺轮廓分明的脸庞。“不行!哪能在忌日之后做法事啊!”
“可是,我真的抽不出时间。我们局辖区大,又缺人手,工作总是堆积如山。”
“那你求求上面的人,把你再调回练马警察局好了。”
“那儿啊,”加贺挠了挠眉毛,“也是忙得很。”
登纪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工作忙,也理解你常有紧急任务。可是再下个月不也一样吗?我看你就是想拖着不办!”
“不,绝对不是的。”
“我看就是。听我的没错,请按我说的办吧。下个月第二个星期六举行你父亲的两周年祭,上午十一点开始。没问题吧?好了,快点说拜托我吧。”
但是,加贺没有点头。他皱着眉头,好像在沉思。
“加贺先生!”登纪子敲了敲桌子。
“这么凶啊。”加贺一下子挺直了身体。
“请你快点表个态。这样可以吧?”
就在加贺苦着脸想点头同意的时候,他的上衣内侧响起了手机的振动声。“不好意思。”加贺掏出手机,离开了座位。
登纪子忍住没有叹气,伸手端起茶杯,顺便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结束医院的工作后,她去常去的快餐店吃了晚饭,然后特意来到银座的这家咖啡厅。因为在日本桥警察局工作的加贺说之前一直抽不开身。
加贺回来了,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登纪子感觉他可能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抱歉,突然有紧急工作。”加贺面带歉意地说。
“现在?这可是违反《劳动法》的哦。”
当然,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加贺没有笑。
“有紧急任务。附近发生了案件,我必须立刻过去。”
看到加贺严肃的眼神,登纪子打消了打趣他的念头。
“那,这个怎么办?”她指着还显示着日历的手机屏幕。
加贺略一迟疑,马上点头说:“就按你刚才说的日程办吧。拜托你了。不过……”加贺看了一眼登纪子,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那天我不一定能去。”
登纪子扬起下巴,抬眼盯着加贺。
“我希望你答应我那天一定来。”看到加贺为难的表情,登纪子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真拿你没办法。你父亲在天国肯定也会赞成你工作优先吧。”
“嗯,我会努力的。”加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两人走出咖啡厅。加贺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让登纪子先上车。登纪子摇了摇头。“我坐电车回去。你快上车吧。”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路上小心。”
“你别太辛苦了!”
加贺点了点头,微笑着上了出租车。但是,当他转过头告诉司机目的地时,脸上立刻恢复了警察严肃的神色。出租车从登纪子面前开过时,加贺又冲她笑了笑,但和刚才的笑容不同,这张笑脸看上去有些生硬。
看着出租车渐渐驶远,登纪子的思绪回到两年前。两年前,加贺的父亲——加贺隆正去世那天,登纪子作为值班护士一直守在他身边。
那天,当身为独子的加贺来到父亲身边时,隆正已经停止了呼吸。陪隆正走完最后一程的是隆正的妹妹和外甥。而且,加贺并不是没赶上父亲的临终时刻,而是故意避开了。不只是临终时刻,平时他也很少来医院探望父亲。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儿子太无情了。加贺的表弟松宫对他就很有意见。
但是,登纪子心里明白,加贺绝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看着病危的父亲,他在内心深处比谁都难过。他只愿父亲能如自己所愿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不过,加贺有自己的人生信念,所以没有表露想法。登纪子是从加贺不时给她发来的邮件中,感受到他对父亲的一片深情的。
葬礼在隆正去世三天后举行,登纪子也去了。来吊唁的大多是警界的人。看到人们投向遗像的崇敬目光,登纪子深深感受到隆正生前是一位备受尊敬的警察。
那天,加贺是一个合格的葬礼负责人。吊唁者上香的时候,他和表弟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人们。当登纪子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嗫嚅着说了一句“谢谢”。
那之后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见面,只是互通邮件,不过是问候季节变化或者近况而已。隆正去世一周年时,登纪子给加贺发邮件问一周年祭的情况。
加贺很快回了邮件,大意是因为没有时间,没有举行一周年祭。从邮件的语气来看,估计一周年祭那天加贺连扫墓都没有去。
登纪子又给加贺发了封邮件,约他一起去扫墓,并且列了几个候选时间。
读完加贺的回信,登纪子好像看到了他为难的神色。但总算是一封表示同意的邮件,于是登纪子立刻定好时间,给加贺发了过去。
看上去很像一个多事的护士吧?说实在的,连登纪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关心加贺家的事情。职业病?登纪子护理过很多病人。有的病人她看护多年,结下了亲人般的感情。那样的病人去世后,登纪子都竭力不让自己陷在以前的思绪中。可是对于加贺父子俩,她始终不能释怀,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
在约好的那天,两人一起去给隆正扫墓。当登纪子得知这是下葬以来加贺第一次来扫墓,他甚至还不如表弟来得勤的时候,她还是愣住了。
“我想父亲肯定也不希望我来打扰他吧。总算可以安静长眠,就让我清净会儿吧——父亲肯定是这样想的。”加贺盯着墓碑,冷冷地说道。
看着加贺的侧脸,登纪子感到一种使不上劲的急躁。她有很多话想对加贺说,现在却全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阵阵的着急。之后,他们仍然只有邮件往来。登纪子在邮件的最后总会问加贺有没有去扫墓。加贺虽然会及时回邮件,但对于扫墓的事情却总是避而不答。
现在,隆正的忌日又临近了。登纪子发邮件问加贺两周年忌准备怎么办。不出登纪子所料,加贺回信说还没开始考虑这件事呢。
登纪子又回信说,如果加贺很忙,自己可以帮忙,两周年祭还是举办为好。她甚至语气有些强硬地提到给大家提供思念故人的机会是逝者家属应尽的义务。
两天前,加贺给她打来电话,说姑姑和表弟也一直催他,所以决定还是举办两周年祭。他问登纪子是否真的可以帮忙。
“当然。”登纪子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她感觉,时隔两年,一度停滞的那件事终于又有进展了。
03
松宫脩平赶到现场的时候,日本桥已经进行交通管制,只能单侧通行。被封锁的路上停着几辆警车。连接中央路和昭和路的单行线禁止通行。在路口中央,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维持交通秩序。马路对面能看到电视台工作人员的身影。
但是,路上并没有看热闹的人。被害人早已被送往医院,路面也没有明显的案发痕迹,所以过往行人没有驻足围观。刚刚得知案件地点的时候,松宫还犯怵,以为可能要拨开重重人群才能挤进现场,现在反而觉得这么轻松就来到现场有些没劲。
松宫戴好手套和袖章,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右肩。是主任小林。这是一个眼睛细长、下巴尖尖的人。
“辛苦了,主任。”
“松宫,不走运吧。刚才正在约会吧。”小林面无表情地说道,竖起套着手套的小指。
“哪有的事。您怎么这么说?”
“晚上下班时我看你喜气洋洋的,明明是一副‘没有任务,天助我也’的表情嘛。”
“值班的时候,没有外勤任务,您不也很高兴嘛。可以好好享受家庭生活了。”
小林哼了一声。“你是没看见我得到通知准备外出时我女儿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分明在说‘可暂时不用看老爸这张臭脸了’。旁边我老婆的表情也一模一样。我跟你说,松宫。要是你将来结婚也生了个女儿,你可要记住,不是出嫁那一天,而是从上中学那天起,女儿就算是离开你了。”
“知道了。”松宫苦笑着回答。
他们俩和负责保护现场的警察打过招呼,进入“闲人免进”的区域。虽然被害人是在日本桥发现的,但这里并没有鉴定科的人。通信指挥本部得到的第一条信息是,作案现场并不在日本桥,而是别处。
松宫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他是在家里休息时接到通知的。看来,很多刑警比他更早接到紧急出动的通知。在大都市的市中心竟然有人被刺,而且凶手还没有落网,毕竟是件大事。管辖这片的日本桥警察局自不必说,附近所有警察局也都发布了紧急警戒通知。现在,所有和日本桥相连的干路都设了关卡进行盘查。
松宫和小林向日本桥旁边的巡警派出所看去。听说正是在那儿值班的巡查安田发现了被害人。出来迎接警视厅搜查一科刑警的正是巡查安田。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表情和动作有些僵硬,敬礼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们股长马上就到,一会儿请你向他汇报详细情况。先给我们讲讲大体情况吧。”话虽这么说,小林还是向安田仔细询问每一个问题。松宫在一旁做记录。
听了安田的介绍,松宫觉得非常奇怪。被害人胸口插着凶器挣扎着向前走,这倒是可以理解。可能是为了逃离凶手,也可能是为了求救,有各种可能性。但是,在派出所前他为什么没有停下呢?
小林也抱有同样的疑问,向安田提出了这个问题。
安田偏着脑袋不解地说:“我也不明白。被害人经过时完全没往派出所的方向看。所以,我以为他肯定是喝醉了,才走得那么东倒西歪的。”
如果被害人是从后面走来,那站在派出所前面的安田确实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所以安田完全没有察觉到被害人的异常也在情理之中。
“也许是因为出血太多,被害人神志不清,压根就没看到派出所吧。”小林轻声嘟囔了一句。
很快,股长石垣和其他成员也来了。在听巡查安田的汇报前,石垣先把部下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一个消息:被害人已经不治身亡。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杀人案。理事官和管理官正赶往日本桥警察局。如果紧急警戒抓不到凶手,肯定要成立特别搜查本部。大家就按这个计划准备!”
接下来,大家一起听巡查安田的汇报。这时,负责管辖这片的刑事科股长藤江过来打招呼。这是一位四十多岁、身形消瘦的警官。藤江告诉他们,发现了疑似案发现场。
“就在前面一个街区。请跟我来。”
藤江说着,走到已经禁止通行的车道上。松宫在石垣等人后面跟上藤江。左侧的人行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鉴定科的警员在忙碌着。
“在人行道上发现了若干处血迹,但量并不多。被害人应该是边滴血边向前走的。”藤江说道。
人行道旁边是一家著名证券公司的大楼。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感觉到大楼外观散发出的厚重历史感。被害人身扎凶器从这条路上走过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条路上行人很少吗?”
听到石垣的问题,藤江点了点头。“白天还好吧,晚上确实没什么人。因为这条路上只有这家证券公司。”
“所以没有人发现身负重伤的被害人,也在情理之中。”
“确实如此。”
“被害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吧。和家属联系上了吗?”
“已经联系上了,家属现在应该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藤江带他们来到首都高速路江户桥的入口前。人行道从这里通往地下,但现在拉上了警戒线,禁止闲人通行。鉴定科的警员正手持各种工具在那里忙碌着。
“各位可能知道,穿过这条地下通道,就是江户桥的入口。”藤江指着横跨在日本桥河上的江户桥,“地下通道很短,只有十米左右。在地下通道中央发现了血迹,再往前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作案现场在地下通道里面?”
面对石垣的提问,藤江回答道:“我想是这样。”
为了避免人多妨碍鉴定工作,他们决定轮流进入现场。松宫套上鞋套,和小林一起走进地下通道。通道中已经拉起警戒线,围出了可以通行的区域。松宫他们沿着警戒线,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
地下通道大约只有三米宽,比他们想象的要窄。通道不太高,估计个子高的人跳起来就能摸到天花板。纵深约十米的通道中部,地上有长约五厘米的黑色血迹,量并不多。
其他地方再没有明显的痕迹。松宫他们继续向前走。石垣等人在地下通道的对面等着他们,那里紧挨着一条穿越江户桥的人行道。藤江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各位可能已经知道,日本桥派出所的巡查安田通报情况是晚上九点整。四分钟后,这附近实行了紧急警戒。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目击到嫌疑人的信息。”
石垣点了点头,望向四周,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这座桥来往行人多吗?”
“晚上九点的时候,行人并不多。那条地下通道的行人也很少。大家看,这附近的过往车辆非常多。”
正如藤江所言,纵贯江户桥的昭和路上,出租车、货车川流不息。
“被害人被刺之后,是自己挣扎着走到日本桥的。那需要多长时间?……你认为呢?”石垣问松宫。
“正常人应该需要三四分钟。不过,考虑到被害人胸部被刺,估计需要双倍的时间吧。”松宫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慎重地回答。
“嗯。就算需要十分钟左右吧……有这么长时间的话,逃跑方式就有很多种了。”
“已经和出租车公司联系过了。”藤江说,“目前得到的信息是,在那个时间段,没有任何嫌疑人搭乘出租车。”
“如果不是坐出租车逃走,”小林指着河对面,小声说,“只要过了桥,凶手就算逃掉了。”
松宫向对面看去。桥对面是一条横跨昭和路的人行横道,这个时间行人依旧很多。
确实,如果凶手混入了那里的人流,就难办了,松宫想。
04
马上就到医院了,坐在后排的史子突然开始在包里翻来翻去。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副驾驶座上的悠人感到一阵阵焦躁。
“怎么了?”遥香问。
“我好像忘带了。”史子小声说。
“呃?不会是钱包吧?”
“是。”
“唉。”遥香出声叹了口气。悠人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你怎么回事啊?”
“出门的时候着急嘛。”
“那也不能忘了钱包啊。”悠人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关键时候出状况,妈妈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忘带东西了?”司机听到他们的谈话,问道。
“是啊……”史子抱歉地回答。
“需要回去吗?”
“不用。我多少带了点。”悠人看了看计价器。从目黑的家打车到这里,车费不算太贵。为防万一,他也带了自己的钱包。他拿出钱包扫了一眼,说:“应该够了。”
“那就好。”史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她现在根本顾不上钱包的事。当然,悠人也一样。
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了,道路却很拥挤。路上的警车显得格外刺眼。“出什么事了吧?”司机说。
“嗯。”他们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句。
终于到医院了。他们在医院的正门下了车。但是,玻璃门里面一片漆黑,自动门纹丝不动。
“奇怪,该从哪儿进啊?”史子急得团团转。
“妈,刚才的电话里有没有提到夜间出入口?”
听到遥香的话,史子惊得一捂嘴。“对了,警察确实说过。”
悠人又撇了撇嘴:“怎么回事啊?你振作点嘛。”
三人找到侧面的入口,走进楼里。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打着手电筒的胖墩墩的男子,向他们问道:“请问是青柳女士吧?”
“我是。”史子回答。
男子关了手电筒,走过来。他出示了警徽,说:“我正在等你们。”
这人是日本桥警察局的一名刑警。
“那个,我丈夫……”史子问,“我丈夫情况怎么样?”
刑警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似乎没想到他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刻,悠人明白了一切。
“非常……”刑警开口了,“非常不幸,您丈夫送到医院后很快就确认死亡。请节哀顺变。”
刑警语气沉重,在悠人听来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他胸中交织着各种情绪,既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身边的遥香双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身体像冻住了一样僵硬。
“不可能!”史子叫道,“这不可能!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杀了我丈夫?”
史子喊叫着扑向刑警。悠人赶紧拉住她的胳膊。紧接着,史子腿一软,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旁边站着的遥香也开始号啕大哭。楼里回响着两人的哭声。
“我爸……我父亲的遗体在哪里?”悠人向刑警问道。
“在这边。请跟我来。”
“走吧,妈,遥香。在这儿哭有什么用?”悠人把史子扶了起来。看到自己和家人拖在地上的影子,悠人终于开始感到这是一件真事。
武明的遗容比想象的要好看。还是那样微黑的皮肤,那是打高尔夫晒的。除了已经停止呼吸,此刻的他看上去和熟睡时没什么区别,安详的表情甚至让人感觉不像平时的武明。在悠人的记忆里,父亲即使在睡觉时,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公!”史子跪倒在丈夫面前,摸着亡夫的脸,“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遥香的脸埋在床沿边,后背微微颤抖着,传出一阵阵啜泣声。
可能为了照顾他们的心情,刑警离开了病房。悠人站在父亲的遗体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虽然他的大脑告诉他这是一个悲伤的场合,可是他心中没有任何悲伤。看着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的母亲和妹妹,他甚至冒出一个冷静的念头:你们平时可没少在背后说爸爸的坏话。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开了。刚才的那位刑警探进头来。
“请问方便吗?如果可以,有些话想问你们一下。”
“行吗?”悠人低头向母亲看去。
史子点了点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可以。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
“是啊。”刑警点了点头。
在病房的同一楼层,有一个标着“会谈室”的房间。悠人他们和刑警进了房间,面对面坐下。
“你们知道日本桥吧?不是地名,我指的是真正的桥。就是日本桥河上面的那座桥。”
“在三越商场旁边?”史子问。
“对。”刑警点了点头,“今天晚上九点左右,有人在那座桥上发现您丈夫被刺。是日本桥派出所的一名巡查发现的。”
“在那种地方被刺?”
“不,不是,被刺是在别的地方。青柳先生挣扎着走到了日本桥,当时他胸膛上还插着凶器。警察发现他后,立刻叫救护车把他送到这家医院。当时负责护送您丈夫的警察在他身上的手机中看到了记录为‘家’的电话号码,所以立刻给府上打了电话。”
史子接到的正是这个电话。那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事情。
“那时我丈夫还活着,是吗?”
“也许吧。不过,可以确定,那时他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详细情况得等解剖结果出来后才能向您解释。”解剖!听到这个词,悠人又一次感觉到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而自己的家人就是当事人。
“那……我丈夫到底是被谁刺杀的?”史子问,“凶手抓住了吗?”
“还没有。凶手目前身份不明,还在逃。鉴于没找到您丈夫的钱包,所以有可能是一起路匪抢劫案件。现在,警方正在实行紧急警戒。不只是日本桥警察局,附近所有警察局的警察都出动了,正在全面搜捕凶手。警视厅的机动搜查队也出动了。你们来这儿的路上应该也看到巡逻车和警用摩托了吧。”
确实如此。悠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凶手应该不会跑很远,我想很快就会落网的。”
听到刑警这句充满信心的话,悠人忍不住想问一句:“那又怎样?”但他咽下了这句话。父亲已经死了。就算抓住了凶手,就算枪毙了凶手,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了。从明天开始,全家人的苦难就要开始了,无论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无尽的绝望向悠人袭来,他感到一阵眩晕。
突然,一股怒火在他心中升起:是谁这么可恨,为什么要让我们遭受这样的痛苦?
刑警开始询问武明的出生日期、出生地、工作单位、履历等个人信息。接着,又开始问他的日常生活状态、朋友关系、有没有和谁结过仇、工作或者生活中有没有遇到麻烦等等。可是,三个人除了能清楚地回答武明的个人信息,其他问题没有一个答得上来。确实,武明在家里基本不提工作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武明的事情也毫不关心。
刑警为难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无论他们回答什么,刑警都认真地做笔记,可是直到现在他的笔记本上也没有任何有助于破案的信息。刑警肯定很恼火吧,真是一群没用的遗属,悠人想道。
刑警怀中响起了手机的振动声。“失陪一下。”他走出了房间。
史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摁着额头,像是要赶走头疼。
“为什么?我们家怎么这么倒霉啊?”
“妈,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我哪儿有什么头绪。唉……以后可怎么办?公司会管我们吗?”
看来她是在担心钱的事情。丈夫刚刚过世,这样也太过分了吧。可是,悠人说不出口。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以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呢?家里还能供自己上大学吗?
刑警回来了,神情有些紧张。
“有一个重要消息。发现了一个嫌疑人。”
悠人屏住了呼吸。
“是凶手吗?”史子问。
“目前还不清楚。据说是一个年轻男子。请问,现在你们可以去一趟日本桥警察局吗?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谈。”
“是让我们见面吗?”史子反应了过来,声音变得有些急切,“和刺杀我丈夫的凶手……”
刑警在脸前摆了摆手。“不是。只是想让你们确认一些东西。此外,现在还不能确认那人就是凶手。拜托了!”
史子看向悠人。想不出拒绝借口的悠人说:“去吧。”
大约三十分钟后,悠人他们坐警车来到日本桥警察局。虽然已是深夜,警察局附近却聚集了几辆媒体的车。三人都担心会被媒体围追堵截,但下了警车,却没有人追过来。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警察局的外观像一座普通的写字楼,干净简洁。但一走进去,氛围则为之一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面长长的台阶。台阶扶手上精巧的雕刻让人备感历史沧桑。咨询台用的是古老的大理石,天花板上垂下的灯具一看就是有年头的古物。据刑警说,警察局改建的时候,大家都很留恋原来老式建筑的美感,所以保留了一部分。
三人被带到一间狭小的接待室。有人问他们想喝点什么,他们摇了摇头。但几分钟后,一位女警官端来了日本茶。
史子轻轻喝了一口茶,低声自语道:“是个年轻男人……”
“你有什么头绪吗?”悠人问。
“没有。”史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你爸公司里年轻人多得很……”
一阵沉默。悠人比史子更不关心武明公司的事情。他只知道父亲在一家建筑材料制造公司工作,职位也不算低。其他的,他几乎一无所知。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刚才那位刑警终于露面了。
“让你们久等了。请跟我来。”
刑警把他们带到另一间会议室。几名男子围站在一张大桌子旁,既有穿便服的,也有穿警服的。他们冷峻的神色和室内紧张的气氛,让悠人感到腿一下子僵住了。他甚至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刑警向大家介绍了他们三人。大家沉默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警察向遗属表示哀悼的致意吧。
“请各位遗属确认以下物品。”刑警好像要宣布什么似的,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向三人招了招手,“请这边来。”示意他们到桌边去。
桌上摆着若干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悠人凝神细看,立刻明白了那些是什么。
“刚才已经说过,发现了一个嫌疑人。”刑警说,“在嫌疑人身上的钱包中发现了青柳武明先生的驾驶证,所以推测钱包是青柳先生的,警方收缴了钱包。另外,在嫌疑人藏身的地方还发现了一个公文包。这里是钱包、公文包,以及里面的东西。请从钱包开始确认。隔着塑料袋接触没有问题,可以拿起来确认。”
史子拿起钱包。旁边的悠人和遥香也看向钱包。这是一个细长的黑色皮革钱包,由于使用的年头太久,和拇指接触的地方有些磨损。
“是爸爸的。”遥香低声说。
确实,在饭店结账时,悠人看到过武明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这个钱包。那时父亲的动作非常轻快,他总是像变魔术一样迅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万元钞票。这样的情景突然浮现在悠人的脑海中。只是,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吃饭了。
“是我丈夫的钱包。”史子说。
刑警点了点头,指着别的塑料袋说:“请看看钱包里面的东西吧。如果有什么不见了的东西或者可疑的东西,请告诉我们。”
钱包里的现金、驾照、各种卡、医疗证、收据都被分别装到塑料袋里。现金分为纸币和硬币,总共十一万四千八百五十元,旁边附着一张标明金额的纸条。
“怎么样?青柳武明先生钱包里的金额对吗?平时他会带更多的钱出门吗?”
面对刑警的提问,史子迟疑地回答道:“我想差不多吧。钱的事情都是我丈夫自己管,所以我也说不上来……”
“那其他东西呢?有没有不见的东西?”刑警又问了一句,但史子没有回答。她以前根本没看过丈夫钱包里面的东西。不用说,悠人也一样。虽然他认识父亲的钱包,可是从来不知道里面都装着什么。当然,他对此也根本没有兴趣。
不过,有一张卡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网吧的会员卡。家里和公司都有电脑,父亲为什么会成为网吧的会员?可是,悠人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疑点,是吧?”刑警又确认了一遍,“那请看看公文包吧。”
史子拿起装着公文包的大塑料袋。这是一个深褐色的公文包,拉链外面还有包盖。这个包也可以肩背,不过肩带已经被拆掉了。
“是我丈夫的。”史子说,“这个包是我丈夫让我去商场给他买的。这个我能确认。”
刑警点了点头,指着其他塑料袋说:“请看看里面的东西。”
悠人的视线移向旁边。那些塑料袋里装着文件、笔记本、眼镜盒、名片盒、文具、书等物品。这些东西悠人都是头一次见到,所以完全说不出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样东西上,是一台数码相机。史子也一样,她拿起了相机。
“有什么问题吗?”刑警问。
史子面带困惑地偏了偏头,让悠人和遥香看了看相机,问:“你们见过这个吗?”
“没见过。”悠人说。遥香也摇了摇头。
“您丈夫工作中不用数码相机,是吗?他也不爱好摄影?”
“嗯,他好像没有这样的爱好……”史子把相机放回桌上。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个子男子,脸庞轮廓分明,眼神锐利。他伸出修长的手,拿起装有眼镜和眼镜盒的塑料袋。“请问这肯定是您丈夫的吗?”他的眼神像要把史子看透。
“我想是我丈夫的眼镜。”
“眼镜盒是夫人您买的吗?”
“不,我没见过这个眼镜盒。我想是我丈夫自己买的吧。”
这是一个绘有和风图案的眼镜盒。悠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哦。”说完,高个子刑警把塑料袋放了回去。
“这个眼镜盒有什么问题吗?”史子问。
“不,没什么。”高个子刑警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一切,悠人冒出了一个疑问。“那个……我可以问一句吗?”
所有的视线都向他投来。睽睽众目下,悠人张口问道:“为什么要对我们问个不停?不是抓到了一个可疑的男人吗?那家伙是怎么说的?他承认是他刺杀了我爸,又抢走了钱包和公文包吧?”
刑警们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终于,一位看上去年龄最大、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用严肃的眼神盯着悠人说:“我们也有很多话想问那人。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悠人问。
“因为那人现在无法回答任何问题。他还处于重度昏迷中。”
05
香织从打工的食品店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要在平时,她会立刻换上在家里穿的运动衫。但今天没有,她在等冬树回来。
今天下午五点多,她收到冬树的一封邮件:“有个地方可能会让我去上班,我现在去和人家见面。”如果这次能顺利找到工作,就去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吧,香织想。冬树最喜欢啤酒,我就喝乌龙茶吧。
可是,九点过了,十点也过了,冬树一直没有回来。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香织给他发了一封邮件:你在哪儿?我很担心,快和我联系!
可能面试又不顺利吧。以前有过这样的事。说是去应聘池袋的飞镖酒吧的店员,结果彻夜未归。担心不已的香织最终在公园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冬树。在他身边是堆积如小山的发泡酒的易拉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人家嫌他不够开朗所以没要他,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跑到便利店买了一堆酒喝了个痛快。“真是个傻瓜!”话虽这么说,但香织非常明白冬树的心情。他肯定是气自己窝囊,觉得没脸回来见她吧。
香织完全不知道今天冬树去什么地方面试了。如果是服务行业,估计又不行吧。冬树不善言辞,一向不善于人际往来。尤其是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总会变得结结巴巴。
冬树总说自己喜欢和机器打交道。确实,之前冬树基本上都是在工厂工作。现在,他还想找这样的工作。可是,不知是由于经济不景气,还是他自己的问题,从劳务派遣公司那儿总是得不到好的面试机会。
不就是暂时没找到工作嘛,没事的。香织直直地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刻,想道。手机桌面的背景是他们庆祝圣诞节时的一张合影。
十一点多一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冬树打来的。香织立刻接起电话,着急地问:“喂喂,冬树,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但是电话并没有挂断,香织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车辆的嘈杂声。“喂?”香织又喊了一遍。
“香织……”终于,电话中传来冬树的声音,“我该怎么办?我……我干了件大事……”冬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上去非常痛苦。
“啊?什么事?”
“完了!我该怎么办?”
“等等!你干什么了?你好好说。”
不等听到他的回答,电话就挂断了。香织赶紧打了过去,可是,没有人接电话。
香织完全蒙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冬树到底干了什么?
坐立不安的香织不停地重拨手机。不知打到第几十遍,电话终于通了。
“喂!”电话中传来的却不是冬树的声音。大吃一惊的香织一下子愣住了。“喂!”对方又喊了一遍。
香织咽了口唾沫。“喂……你是谁?这是冬树的手机呀。”
对方的回答让香织非常意外。实在是太意外了,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对方自称是警察。
“警察?!”
“请问这部手机的机主是八岛冬树吗?我们是根据证件得到的信息。”
“没错,可……”
根据证件得到的信息?为什么?
“八岛冬树遇到了车祸,现在正被送往医院。”
“啊?”香织的大脑一片空白。车祸?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和我通过电话啊?巨大的疑问向香织袭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问,你是哪位?和八岛冬树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住在一起。那个……到底是什么事故?冬树他伤势严重吗?”
“详细情况我还不能说。现在需要确认一下你的姓名。这部手机显示的名字是‘香织’。请问你是香织小姐吗?”
“我叫中原香织。”她回答道。
“中原小姐,请保持手机畅通,之后我们会再和你联系。当然,应该是用其他电话和你联系。就这样。”对方迅速说完,不等香织回答就挂断了。
香织完全呆住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她一片茫然。
她能想起的只有冬树的话:“我干了件大事,完了!”肯定是面试又失败了吧。可是,怎么会发生交通事故呢?
自杀?香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可能!她立即想。不过是没找到工作,不至于想不开走绝路的。可是,电话里冬树的声音听上去确实非常沮丧。
香织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都没用,眼下她最担心的是冬树的身体。他的伤势到底怎么样呢?
回家后还什么都没吃的香织,现在更是食欲全无。她不但不想吃饭,反而觉得胃针扎般地疼,一阵阵想吐。
和那名警察通话后三十多分钟,电话终于再次响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香织接起电话,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依然是警察。
对方告诉她冬树现在生命垂危、意识不明,正在京桥的一家急救医院接受手术。对方说了医院的名字,问她能不能立刻赶到。“我马上去。”香织挂断了电话。
香织跑出公寓,跳上出租车。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这个月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可是,现在的她完全顾不上这些。
医院前面停着几辆警车。香织一进去,立刻有几名男子迎了过来,其中有两个人穿着警服。
面对香织的提问,他们回答说冬树正在接受手术,现在还不清楚能否得救。香织几乎要晕倒在地,他们赶紧把香织扶到候诊室的椅子上。
香织有一堆问题想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是警察向她一连问了很多关于冬树的问题。香织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清晰作答。终于,警察们离开了。她只听到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对其他警察说:“明天再问吧。”
香织一动不动地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心中祈祷着冬树一定要得救。她心里充满了不解。警察说,他们本想对冬树进行例行问话,但不知为何冬树转头就跑,结果跑到车道上撞上了卡车。冬树为什么要跑?香织完全不明白。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问问冬树本人,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这个世界上,香织最相信的就是冬树的话。她相信,冬树绝不会骗她。
香织抱着双膝,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现在,她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听到冬树得救的消息。
香树紧紧地闭上眼睛,恍然中觉得冬树就在她身边,正轻轻地拥着她的肩膀。迄今为止,他们俩就是这样相依为命过来的。
他们俩都是福岛县人。香织因父母在交通事故中双双去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冬树则是因为被母亲抛弃,被送到了福利院。冬树的母亲十八岁就生下了他,父亲却没了踪影,更别提结婚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
高中毕业后,香织找到了一份护理病人的工作,冬树则进了一家小建筑公司。冬树二十岁那年,建筑公司倒闭了。冬树一直努力想再就业,却怎么也找不到新的工作。
现在香织已经记不清是谁先提出来东京的。总之,两个人都对东京充满无限憧憬,一心想来东京。他们相信,东京有无数的就业机会,挣钱也多。而且,他们也不甘心在乡下度过一辈子。
大约五年前,两人带着仅有的一点积蓄来到东京,租了一间狭小的公寓,开始了同居的日子。日子虽然穷,心中却充满了希望。每天晚上,两个人都畅谈对未来的梦想。冬树期望自己能有一技之长,早日站稳脚跟。
可是,社会的经济形势远比他们想象的严峻。很快,他们以为能轻松找到一份正式工作的梦想就破灭了。冬树只能作为劳务派遣员工,去工厂干活,或者干当日结算的零工。香织则同时打好几份零工。这样忙碌着,总算能吃饱肚子。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生活都不见有起色。
这时偏偏雪上加霜。冬树从去年开始在一家位于国立的工厂上班,大约半年前却突然被解聘。而且从那之后,冬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找工作更难了。他们俩只能靠香织一个人的收入生活,这段时间连房租都交不上。
“对不起,香织。都怪我没本事。”最近,冬树动不动就对她说抱歉。接着,他总会说,“不过,我会加油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我一定尽快找到工作,让你过上好日子。”
是啊,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让我看到你的笑脸!香织双手抱头,喃喃地祈祷着。
06
松宫来到日本桥警察局的礼堂,看到小林和坂上正在礼堂前的吸烟处吞云吐雾。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
“早上好。”松宫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昨天深夜松宫和他们俩分手后,回家小睡了几个钟头。
“怎么样?看见我俩的脸,想说什么?”大烟筒小林露出一口黄牙,问道。
“应该没什么好事吧。”
小林闻言噘起下唇,点了点头。
“昨天那个男的还是神志不清。搞不好,可能救不过来。要真那样的话,可就糟了。本以为很容易就能搞定那小子呢。”
“搞清那人的身份了吗?”
“应该搞清楚了吧。昨天夜里,辖区的警察去调查了。”
松宫沉默地点了点头,向礼堂的入口看去。日本桥警察局的人不时进进出出,看来在准备设立搜查本部的事情。
昨天夜里,松宫他们在江户桥附近搜集信息的时候,得到了嫌疑人撞车的消息。据说嫌疑人看到巡逻的警察就开始逃跑,结果跑到车道上撞上了卡车。在嫌疑人身上的钱包中发现了在江户桥遇刺的青柳武明的证件,所以怀疑此人和这起案件有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松宫他们无疑都松了口气。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青柳的凶手。虽说嫌疑人已经被送往医院,但等他恢复意识后,录一下口供,这案子就等于结了。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昨天夜里一结束工作,松宫就回家了。
“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吧。”坂上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说,“反正他身上带着被害人的钱包,肯定是劫财呗。最后的结论是嫌疑人死亡,这不就得了?”
小林皱了皱眉头。“要是那样的话,准备资料也够受的,还得整理成像样的卷宗。光是确认嫌疑人在现场的踪迹就够麻烦的。还是嫌疑人活下来好,这样我们只要确认一下他供词的真伪就行了。希望那家伙能起点作用吧。”说着,他掐灭了手里的烟。
礼堂里,成立搜查本部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桌椅、无线电、传真机、专用电话都已摆好。召开侦查会议时领导们就座的主席台也已经布置完毕。
松宫这些侦查员的坐席事先已经排好了。他循着纸做的名牌走过去,看到旁边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嘿!”那名男子——加贺恭一郎坐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松宫正在犹豫怎么回应,小林走了过来。
“刚才和股长商量过了,这次你还是和加贺一组。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松宫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加贺,“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
等小林走开后,松宫坐了下来。
“头儿们肯定认为上次的练马少女遇害事件能够顺利破案,要归功于我和恭哥这对绝佳搭档吧。”
“别恭哥恭哥的,怕大家不知道咱们是亲戚啊?”
“是,加贺警部补。”
“这也太假了吧?”
“嗯……加贺。”
“这还差不多。”脸庞轮廓分明的表哥加贺点了点头,“上次我也对你说过,既然搜查一科的人出马,那你们就是主角。所以,请尽管指示。”
“得了吧,谁信啊?”松宫皱了皱眉。这时,周围的气氛突然一变。他们向入口看去,只见搜查一科的理事官和管理官等领导跟在石垣股长后面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是日本桥警察局局长。
等他们在主席台就座后,会议正式开始。
石垣负责主持会议,辖区警局的刑事科科长、鉴定科警员和机动搜查队的代表等依次做了汇报,叙述了案件的大致情况。
被害人青柳武明,五十五岁,在一家名为“金关金属”的建筑材料公司担任生产部本部长。在位于新宿的总公司中查到了青柳昨天下午六点下班的记录。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去日本桥,对此遗属也完全没有头绪。
遇刺时间被推定为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到八点五十分之间。在江户桥的地下通道被刺后,被害人挣扎着走到了日本桥。被日本桥派出所的巡查安田发现后,立刻被送往医院,但很快就确认死亡。凶器是一把全长约十八厘米的折叠刀,刀刃长八厘米。刀刃完全插入被害人胸部,刀把难以拔出,所以凶手弃凶器而逃。刀把上的指纹被布样的东西擦拭掉了。
案件发生约两个小时之后,即晚上十一点十分左右,执行紧急警戒任务的巡警在日本桥人形町的滨町绿道公园发现了一名嫌疑人。巡警叫住他,想进行例行问话,但嫌疑人突然开始逃跑。巡警追上去,嫌疑人横穿旁边的新大桥路,结果被行驶中的卡车撞飞,头部受到重创,当场昏迷。嫌疑人被立即送往医院,在他身上的钱包中发现了青柳武明的证件,所以怀疑此人和这件杀人案有关。另外,在嫌疑人藏身的地方还发现了一个公文包。
嫌疑人身上的电动车驾照显示,此人名叫八岛冬树,二十六岁,现住足立区梅田。晚上十一点左右,嫌疑人曾给手机通信录中名为“香织”的人打过电话。警方和此人取得联系后,得知对方是一位名叫中原香织的女子,和八岛冬树是同居关系。接到警察的电话后,中原香织立刻赶到了医院。但现在因为悲伤过度,还无法回答问题。
经青柳武明的家属确认,在八岛冬树身上发现的钱包、在滨町绿道发现的公文包均为青柳武明之物。
目前已经得到确认的信息就是这些。现在将根据这些信息,确定侦查方案和刑警的编排。
因为案件调查工作刚刚开始,大家看上去还略有些严肃。但松宫觉得和以往的会议相比,气氛已经轻松了很多。理事官和管理官不知在交谈什么,不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主席台上的其他领导看上去也很从容,就连松宫身边的刑警们也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大家肯定都觉得这不是件棘手的案子吧。
侦查会议结束后,刑警们各自集中到担任不同任务的小组。松宫和加贺都属于小林领导的指挥小组,负责鉴定调查工作。这项工作一般是调查被害人的全部信息,但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首先需要查清八岛冬树和被害人的关系。松宫你们现在去八岛冬树所在的医院。和他同居的那名女子从昨天夜里就在医院,估计这会儿也应该安定下来,可以回答问题了。负责取证的同事正好要开车过去,你们就跟他们的车。”
“明白。”听完小林的指示,松宫回答道。
“八岛冬树本人如果能恢复意识就好办了,但也不排除意外情况。总之,你们尽力而为吧。”小林的口气听上去比平常要乐观一些。
坂上和日本桥警察局的一名年轻刑警搭档,负责取证工作。年轻刑警开车,加贺坐在副驾驶座,松宫和坂上坐在后排,一行人驱车赶往医院。
“真希望能快刀斩乱麻,快点结案。”车开动后,坂上开口说,“希望八岛冬树这家伙能起点作用,自己老老实实招供。而且最好没什么内情,和被害人没什么关系,就是看见有钱人想抢钱而已。”
“他抢走了钱包和公文包,我想应该是劫财。”
“要是这样就好了。不过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那种地方怎么会发生抢劫案呢?就算行人不多,可再怎么说也是在市中心啊。而且时间也不算太晚,难道不怕别人看见?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干这事。”
“也许那个时候他不太正常?比如嗑了药什么的。”
“如果有这种情况,刚才的会议上会有人报告的。嫌疑人被送到医院后,肯定要进行各种检查,包括验血。现在能想到的只有酒后行凶这种可能。可是,从嫌疑人持有凶器这点来看,又像是蓄意行凶。真见鬼!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八岛冬树身上了,希望这家伙能有点用。”坂上焦急地挠了挠头。
松宫凝视着副驾驶座上加贺的后脑勺。加贺沉默地面朝前方端坐着。看得出,只要搜查一科的人不征求他的意见,他完全不打算加入他们的谈话。
从昨夜开始,地域科的巡查佐伯驻守在医院负责联络工作。据他说,八岛冬树现在在综合治疗病房,情况没有任何起色,还不能探访。
“那个姓中原的女人呢?”松宫问。
“一直在候诊室的角落里坐着。刚才她说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估计马上就回来。”
“她在这里待了一夜?”
“是啊。”
“不是不能见病人吗?在这儿待着也没用啊……”
“话是这么说……”
松宫叹了口气,和加贺、坂上对视了一下。
“怪不得刚才的会议上说她悲伤过度,无法回答问题。估计吓傻了吧。”坂上压低声音说。
等中原香织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听主治医生介绍了情况。这是一位四十五六岁模样、身材消瘦的医生。在结束对八岛冬树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后,他和其他医生轮班休息,随时观察着病人的情况。医生略有些为难地说:“专业介绍我就不讲了。目前最严重的情况是头盖骨开放性骨折,对大脑造成了影响,导致病人失去了意识。简单地说,就是这个情况。”
“应该有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吧?什么时候能恢复?”
面对坂上焦急的提问,医生摇了摇头,冷冷地说:“无可奉告。这么说吧,他有可能永远无法恢复意识,但是也不排除有立刻恢复的可能。当然,昏睡几个月之后又奇迹般地恢复意识的例子也不少见,不过更多的是永远无法恢复意识,只能保持植物人的状态。”
松宫从斜后方清楚地看到坂上的肩膀泄气地耷拉下来。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背影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松宫他们回到一层,佐伯带着一个年轻女子过来了,看来她就是中原香织。她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穿着衬衣和开襟毛衣,手里抱着圆滚滚的羽绒服和一个大包。看上去完全没有化妆,脸色也很差,披散着的头发有些凌乱。
他们带她去了一层大厅角落里的咖啡厅。好在现在没有其他客人。他们向店员说明了情况,坐到最里面的两张桌子旁。坂上想找个烟灰缸,但这里是绝对禁烟的。
“怎么样?”松宫向中原香织问道,“心情平静些了吧?”
“好点了。”中原低着头,小声回答了一句。
“我们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中原没说话。松宫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昨天晚上,在中央区日本桥上发现了一名被刺的男子。警察在附近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名嫌疑人。本想对他进行例行问话,结果那人开始逃跑,在强行穿越马路的时候撞上了卡车。这名逃跑者正是八岛冬树。”
中原香织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刑警们,最后盯着松宫说:“刚才我看新闻了。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他绝不会杀人的……”
“但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被害人的钱包。”
中原香织吃惊地瞪大眼睛,无力地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吧。”她再次低下了头。
“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你接到过八岛冬树的电话吧。他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能告诉我们电话的内容吗?”
“他说……马上……”中原香织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好像被痰卡住了嗓子,干咳起来,“他说马上就回来……还说回来得晚,对不起……嗯,就这些。”
“他没说他当时在哪儿,也没说他干什么去了?”
“没说。”
“昨天八岛冬树是几点出门的?”
“我不知道。我晚上八点才打完工回家。五点左右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有面试。”
“面试?”
“工作的面试。他说有个地方可能会让他去上班,他去和对方见面。”
松宫往前探身。“八岛冬树现在没有工作?”
“嗯。”说完这句话,中原香织紧张地抬起头,瞪着充血的眼睛说,“不过,就算没有工作,他也绝不会抢别人的钱包,他绝不会干这种事情。肯定是误会!误会!”
“哦,哦。”松宫敷衍地点了点头,“请把你知道的所有有关八岛冬树的事情告诉我们。就从你俩是怎么认识的说起吧。”
“怎么认识的?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你不用管。如果是误会,我们必须掌握所有信息,才能解除误会。你可能已经很累了,不过还请配合。”松宫低头拜托道。
中原香织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开始讲述自己和八岛冬树的身世。听说他俩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松宫非常吃惊。
“虽然没钱,可我们一直都很幸福。直到半年前,冬树突然被公司解聘。解聘的原因冬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没什么正当原因就被开了。”中原香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愤。
“那是一家什么公司?”松宫问。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生产什么材料的。可能是盖楼用的材料吧。”
“盖楼用的?”松宫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追问道,“公司的名字是……”
中原香织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说:“金田?……不对,可能是金本。”
“金关?”
“嗯?对。”
松宫和加贺、坂上对视了一下。坂上对日本桥警察局的年轻刑警耳语了几句,年轻刑警神色紧张地站起来,走出咖啡厅。他去通知本部了。
“关于这家公司,八岛还说过什么吗?提到过什么人名吗?”松宫继续问。
中原香织很诧异,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不记得。只不过是突然被辞退而已,冬树是不擅长和人家解释的。为什么问我这个?这家公司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松宫含混地回答了一句。
中原香织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说:“请告诉我。难道只能你问我问题吗?”
看到松宫为难的表情,旁边的加贺说:“没关系,告诉她吧。她早晚会知道的,再说晚报上也会登被害人的信息。”
确实如此。松宫转向中原香织,说:“在日本桥上发现的被害人就在金关金属公司上班。”
中原香织好像没有马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眨了好几下眼,吸了口气。“所以……你是说所以是冬树杀了他?不可能!这两件事情绝对没有关系!冬树不可能做这种事!”泪水从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流出来。她从包里拿出手绢,擦拭着。
“最近八岛冬树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情况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中原香织边擦泪边摇头。
“你俩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
“没有。和以前一样,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看来她已经不打算保持冷静了。现在的她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那个……”旁边的坂上突然插了一句,把一张即时成像的照片推到中原香织面前,“你见过这个吗?”照片上是一把沾满血迹的刀。
中原香织用手绢捂着脸颊,向照片看去。看到刀上的血迹,她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你见过他带着这个东西吗?”坂上追问了一句。
中原香织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从来没有见过。”
“真的?你再仔细看看。他有没有带过这个东西防身?”
“没有。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中原香织把照片推到一边,趴到桌上号啕大哭。
07
晚秋的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的悠人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好的阳光,真是浪费!
“我明白了。这边的手续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班主任真田老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一定要注意身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吧,但是一定要好好吃饭。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学校会尽力帮忙的。你们家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帮你母亲顶起这个家。我想她现在最可依靠的就是你。”
“是,我明白。”
“那,再见,保重。”
“再见。”悠人挂断了电话。一向看上去嘻嘻哈哈、不可靠的班主任今天听上去却可靠得很。
接着,悠人决定给同年级的杉野达也发一封邮件。悠人和杉野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当时他们都在游泳社。升入高中后,他们都没有再参加游泳社。
悠人想了一会儿,在邮件的标题栏里打了一行字:我老爸死了。
“看到邮件的标题,你可能会吓一跳吧。不过这是真的。估计电视什么的已经报道了。我老爸被人刺杀了。我暂时去不了学校了,有什么事的话,拜托你了。上大学的事情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反正很烦。告诉大家我不需要安慰。再联系。”
发完邮件,悠人又扑倒在床上。他的头很重,身体很沉。
昨夜睡了还是没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可能一整夜都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许打过盹吧?反正现在他头疼得很。
很快,他收到了回复的邮件。标题是“回复:我老爸死了”。
“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我在网上看了事情的经过。太可怕了!总之,你家的事情我知道了,也明白你现在肯定不想听絮絮叨叨的安慰。估计大家会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会这么告诉他们的。”
真是不可思议,通过这样的邮件往来,悠人才又一次意识到父亲的死是横亘在眼前的现实:我们家的顶梁柱倒了,以前习以为常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不安的情绪在悠人心里弥漫开来。
悠人慢腾腾地下了床,换上衣服,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房间。一下楼梯,就听到起居室里传来史子的声音。
“现在你说这个?我哪儿知道……葬礼的事情还完全没考虑呢……所以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我不知道。”
悠人推开门,看到史子正拿着座机的分机在打电话。从她说话的口气来看,对方是家里的亲戚。
“总之,就这样吧,我先挂了。有什么事情,我再和你们联系……嗯……好,再见。”史子挂上电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谁来的电话?”悠人问。
史子皱了皱眉,说:“你外婆,从仙台打来的。”“哦。”悠人点了点头。仙台是史子的娘家,悠人的舅舅住在那里,外婆的身体也很硬朗。
“外婆他们打过来的?”
“嗯。你舅舅看了新闻,所以打电话来问。然后你外婆拿过电话问这问那问了半天,唉,真烦。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史子正说着,电话又响了。史子皱着眉头拿起分机,看到来电显示后,调整了一下表情,说:“您好,这儿是青柳家……哦,是吗……好,我们家随时都可以……是吗?那,麻烦您了……好的,我在家等您。”放下电话,史子说:“是小竹,他问现在过来行吗。公司那边由他来负责联络。”
小竹是武明的直属部下,悠人他们从小就认识他。看来公司内已经通报了这次的事件。
“松本那边呢?”悠人问。
长野县松本市是武明的老家。但老家现在已经没人了,悠人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虽然还有几位亲戚,但基本都不来往了。
“嗯……我给清子打了电话。她还没看新闻,听到消息后很受打击,哭得很伤心。”
清子是武明的妹妹,结婚后还住在长野县。悠人已经三年没见过清子姑姑了。在悠人的印象里,清子姑姑是一个要强的人,总是笑容满面。他简直想象不出清子姑姑流泪的样子。
遥香慢慢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已经不见泪痕,但眼睛还是肿的。
史子问:“你们给学校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悠人说。
遥香也点了点头。“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没想到是咱们家。老师很意外。”
悠人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气象图,一位天气预报小姐正在说着什么。
悠人不停地换台,有些节目在播放新闻,但没有播昨晚的案件。最后,悠人又换回到最开始的天气预报节目。
“开着电视吧。肯定会报的。”遥香说。
悠人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他并不想看报道父亲遇害的新闻。另一方面,他又想知道社会上是怎么报道这起案件的。现在他的心情就像嘴里含着一颗发病的虫牙,一方面知道肯定会疼,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摁一摁它。
玄关的门铃响了。可能是小竹到了。史子走到对讲机前。
“喂……什么?哎?这怎么说呢……对不起。嗯,这个……抱歉。”史子慌忙放下了对讲机话筒。
“谁?”悠人问。
“电视台的人。问我现在心情如何……”
“太过分了!要制作特别节目?”
“应该不会吧。”
遥香站起来,跑出房间。接着,传来她噔噔噔跑上楼梯的声音。
悠人叹了口气:“不会吧?”
“那些人想什么呢?我们现在怎么会有心情说这个!”
遥香从二楼下来了。
“门口停着面包车。还有人在咱家附近转悠,看上去像电视台的人。”
悠人走近面向院子的玻璃窗。从那里并不能看到外面的路,但他还是烦躁地拉上了窗帘。
“真烦人,这下连门也不能出了。”史子面带愁容地说道。
就在这时,电视上传来一阵阴森可怕而又有些轻佻的音乐。画面上出现了日本桥,紧接着闪出两行醒目的大字:大都市的死角!东京市中心的杀人案件!
小竹和两名部下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他们先语气沉重地表示了哀悼之意,然后迅速进入善后事宜这个主题。看上去他们是在和史子商量,其实基本上是他们在讲,史子只是听着而已。史子让悠人也在旁边听着,但悠人对公司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也谈到了葬礼的事情。但因为现在遗体还未送回,无法举办葬礼。最后大家决定葬礼的准备工作正常进行,但具体时间要看警方那边的情况再定。
小竹他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而且不明白武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刚才,日本桥警察局和公司联系过了,说今天警方会去公司。也许那时警方会再讲一下具体情况吧。”小竹语气沉重地说道。
小竹他们来家里的这段时间,不时有亲戚、熟人打电话过来。这样的电话,史子都让悠人去接。虽然能听出打电话的人并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们,可悠人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发牢骚:拜托,让我们清净会儿吧。“现在还不知道”,总是在重复这句话,让他感到身心疲惫。而且,最后还得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
玄关的门铃又响了好几次,是那帮不死心的电视台记者。虽然反复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想说的”,但还是有人穷追不舍:“请问你们现在想对凶手说什么?”悠人他们只好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挂掉对讲机。
“因为是在东京市中心发生的杀人案,所以电视台都把这当成一条爆炸性新闻。我们去和他们交涉一下。”小竹告辞时这么说。
也许是他和电视台的人进行了交涉,他走后,门铃没有再响。也许是看到遗属实在无话可说,记者们终于死心了。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开始吃午饭。沙拉、培根鸡蛋、吐司、罐装的汤,这是一顿冷冰冰的午餐。大家都没有食欲,只是机械地张嘴、闭嘴,餐桌上一片沉默。
午饭后,悠人的手机收到好几封邮件,有以前的同学,也有初中的朋友。大家的邮件都写满了安慰之辞,但悠人一点也不想回邮件。也许他们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吧,可是悠人忍不住怀疑大家只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
“哥,你看。”遥香用下巴指了指电视。
电视画面上是一张日本桥示意图。悠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一位男播音员手拿小棍指着地图说:“……在江户桥的南侧有一条很短的地下通道,长约十米。在这条地下通道内发现了血迹,据推测是青柳先生的血迹。也就是说,青柳先生极有可能是在这条地下通道内遇刺的。据推测,目前处于昏迷状态的男子抢走青柳先生的钱包和公文包之后,穿过地下通道,跑上江户桥。过桥之后,向东逃走。身负重伤的青柳先生则从地下通道的另一侧走出,向日本桥走去。对此,推测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青柳先生为了逃离凶手,二是青柳先生想寻求救助。”
播音员快速流利的报道不断传入悠人的耳中。确实,昨天夜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父亲是在别的地方遇刺之后,挣扎着走到日本桥的。可是,怎么没有行人注意到身扎凶器的父亲呢?
好像要回答他的疑问似的,播音员继续说:“在江户桥和日本桥之间是一家知名证券公司的总部大楼。据附近的人们说,当天晚上九点事发时,公司大楼的出入口都已关闭,没有人出入。因此可以推断,青柳先生从江户桥走到日本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行人。”
悠人想象着当时的情景。身负致命伤却挣扎着向前走,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父亲虽然是个要强、固执的人,平时不会轻易流露脆弱的一面,可是这种时候还非得硬撑到最后吗?那时,在意识越来越微弱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而且,日本桥——
武明为什么要去那里?对此小竹他们也完全摸不着头脑,看来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知何时,史子也来到电视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手绢。遥香又哭了起来。
电视里,几个带着“评论员”名牌的学者、嘉宾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生命是多么脆弱——他们说得多轻巧啊。
悠人拿过遥控器,换了一个台。电视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是一个中年女人。悠人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史子小声说:“是山本。和我们隔一户的邻居。”
“啊,是她。”悠人也想起来了。有时会在路上碰到她。
“……是啊,看上去是个挺认真的人,肯定也是个好爸爸。一家人看上去很幸福。唉,真是太可怜了。”山本对着话筒说道。
悠人关了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虽然他知道山本这些人并没有恶意,可是看到她们这样随便地评论自己的家事,悠人感到非常不快。
遥香用纸巾擦着鼻子,看来她的眼泪一直没停。
“行了!你要哭到什么时候?”悠人扔过这么一句。
遥香用红肿的眼睛瞪着哥哥。
“我有什么办法,我心里难受。我和你可不一样!”
“什么?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就是个丫头吗?”
“跟这有什么关系!你别装了。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很在乎爸爸。我还想好好孝顺爸爸呢。”
“得了吧。背地里你没少说老爸的坏话。”
“爸爸说我的时候,我才那样。我平时根本没说过爸爸不好。你呢?你没有一分钟不讨厌爸爸吧?每天早上,为了不和爸爸碰面,你都早早从家里溜出去。昨天早上也是!”
面对妹妹的反驳,悠人无言以对。遥香一下子切中了他的要害。
“我也觉得老爸是不可缺少的。”悠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哼,你那是爱爸爸吗?你只是担心我们家以后没钱怎么办。”
“闭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我爱爸爸。”遥香扬起脸,“所以,我才会哭。”
“那你怎么老说爸爸独断专行?”
“我没说过!”
“你明明说过!”
“悠人,别说了。遥香,你也是。”史子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别吵了,求你们了。”
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笼罩着室内。悠人拿起手机,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史子问。
“哪儿都行。反正我不想在家里待着。”
“你说什么呀。你现在出去瞎转,外面的人还不定怎么说呢。”
“你现在出去的话,肯定会撞上电视台记者的。”遥香抬起头来,“你不会是想上电视吧?”
悠人抓起身边的一个靠垫,猛地扔到沙发上。这时,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唉,又是谁啊?”史子拿起话筒。
“是的,我是青柳……这个呀,应该可以吧……明白了。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是吧?好的,我在家等你们。”史子带着疑惑的神色放下话筒,转向悠人和遥香。“警察打来的。说有些事情想问我们。”
来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年轻刑警松宫和比他年长一些的日本桥警察局刑警加贺。看到加贺,悠人愣了一下。这正是在日本桥警察局的会议室中,拿起武明的眼镜盒提问的那位刑警。
“心情平静一些了吧?”在沙发上落座后,松宫问道。
史子给两位刑警端上茶水,心事重重地说:“说实在的,我还是难以相信。看电视上的报道,总觉得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可是接到亲戚们打来的电话,才明白这么可怕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家。”
松宫皱了皱眉,点头说:“是啊,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
“那个,”悠人插嘴问道,“那个男的现在怎么样了?就是刺杀我爸的那个家伙。电视上说他还没恢复意识。”
加贺正面直视着悠人的脸,说:“是否是那个人刺杀了你父亲,现在还不能确定。”
“话是这么说……”
“那人没有任何变化。”松宫说,“还处于昏迷状态。”
“哦。”
“是这样,有一样东西想请你们看一下。”松宫从西装内侧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证件照的彩色复印件,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这就是目前处于昏迷状态的嫌疑人,名叫八岛冬树。是这几个字。”松宫翻过照片,照片背面写着“八岛冬树”四个字。松宫把照片又翻过来,问:“你们见过这个人吗?或者看到这个名字,能想起什么线索吗?”
史子拿起照片,旁边的悠人和遥香也将目光投向照片。是一个男子的正面照,他脸庞消瘦,看上去像个拳击手。一头染成黄色的短发,眼神锐利,像在挑衅。
“怎么样?这个人来过你们家吗?或者你们在附近见过这个人吗?”松宫又问了一遍。
史子瞟了瞟悠人和遥香,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史子说完,把照片放到桌上。
松宫翻过照片,指着“八岛冬树”这几个字,问:“你们看到这个姓氏或者名字能想起什么吗?比如有没有在信件的寄送人中见过这个名字?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给你们打过电话?青柳武明先生生前有没有提过这个人?不是八岛也行,比如八道什么的。”
悠人盯着“八岛冬树”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着。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头绪。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即使是不太确切的印象也行,就算是弄错了人也没关系。只要想起任何事情,请尽管说出来。八岛冬树,二十六岁,福岛县人,现住足立区梅田。六个月前,他曾在金关金属公司的国立工厂工作。怎么样?听到这些能想起什么吗?”
“金关金属……这是真的吗?”
“是的。刚才我们已经去总公司确认过了。虽然八岛冬树并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在公司里查到了他的工作记录。”
史子和悠人、遥香对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我丈夫在家里从来不提公司的事情。”
“哦,这样啊。”松宫把照片收了起来。
“那个人是我父亲的部下吗?”悠人问。
“那人是劳务派遣公司派来的员工,所以并不能算青柳先生的部下。他确实在青柳先生手下干活,但现在还不清楚他们俩是否认识,所以我们来确认一下。”
“如果他们认识,那就不是单纯的抢劫案了吧?那家伙是因为和我爸有仇,所以……”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那家伙的家人或者身边的人是怎么说的?”
“家人?”
“是啊。那家伙肯定也有家人吧,他们怎么说?”
悠人的目光在两名刑警的脸上游移,但他们俩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加贺说了一句“谢谢你们的茶”,端起面前的茶杯。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回桌上。
坐立不安的悠人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快说啊!”
“悠人!”旁边的史子呵斥道。
“抱歉,”松宫说,“我们不能随意透露案件的侦查内容。”
“可是,我们是被害人的家属啊。我们有权利知道凶手的家人是什么态度。”
“但是,现在还不能认定那名男子就是凶手,只能称他为嫌疑人。”
“那有什么区别。反正我知道——”
“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加贺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也想尽可能满足你们的要求。不过为了能够顺利破案,我们必须对侦查情报严格保密。随意泄露侦查情报,可能会延误破案,或掩盖了事情的真相,结果反而对你们不利。请你们暂且忍耐一下,拜托!”
加贺低头向他们请求道。松宫也赶紧低下了头。看着两个大男人这样的态度,悠人没话说了。他抱起胳膊,闭上了嘴。
“请别这样。”史子说,“那等你们调查清楚之后,再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吧。我们非常想知道案件的真相,那人到底为什么要杀我丈夫。”
“当然。到时候我们一定如实奉告。”松宫说。
“真的吗?一定要答应我们。”
“一定。”松宫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想问个问题。”加贺看着悠人说,“我想这个问你比较好。”
“什么?”
加贺打开笔记本。“你初中上的是修文馆中学吗?”
悠人一脸迷惑,完全没想到警察会问他这个。
“是呀。怎么了?”
“在你父亲的手机里,有一个打给修文馆中学的电话记录,是三天前打的。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爸?给我的初中?”悠人看着史子,“我爸想问什么?”
“不知道啊。”史子偏着头困惑地说,“给初中打电话有什么事啊?”
“夫人,您也不知道吗?”
“哎,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样啊。那我们再问问学校那边吧。”
“那个,要是你们知道是什么事情的话,请告诉我们一下吧。”
“好的。”加贺合上笔记本,“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您先生经常去日本桥吗?”
“这个嘛,”史子迟疑地说,“我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会去那儿呢?”
“日本桥那儿有很多街区。人形町、小传马町、小舟町,您丈夫有没有提起过这些地名?”
史子面带疑惑地看向悠人和遥香,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哦,这样啊。”加贺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名刑警回去了。悠人感到心头堵得满满的。想必刑警本想从他们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结果却带着更多的疑问回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真没用啊。”遥香轻声说,“我们真没用。”
“什么?”悠人问,“什么没用?”
“就是没用。”遥香继续说,“对爸爸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警察的问题我们一个也答不上来。不知道、没听说过、没见过——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警察肯定觉得我们是一帮笨蛋。”
“你怎么这么说?”悠人咽下了下一句:“我们有什么办法。”和妹妹一样,他感到巨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
史子默默地走进厨房。
遥香又开始啜泣。这次,悠人再也无可抱怨。
08
晚上七点多一点,松宫和加贺回到日本桥警察局。在搜查本部,侦查员们正围着石垣汇报情况。
“发现了被害人的踪迹。有人在现场附近的咖啡馆见到过被害人。”负责踪迹调查的刑警长濑汇报道。
“咖啡馆?在里面看见被害人的?”
“是的,是一家自助式咖啡馆。”长濑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咖啡馆在昭和路西侧的第一条路边,离案发现场大约两百米。咖啡馆的店员说见过被害人,还记得他当时用了一张两千元的纸币。”
“两千元的纸币?现在很少见啊。”
“所以店员记得他。当时被害人掏出一张两千元的纸币,笑着对店员说,很少见吧。最重要的是,店员虽然记不清被害人当时点了什么饮料,但是清楚地记得他点了两份饮料。”
“两份?两份饮料?”
“是的,点了两份相同的饮料。也就是说,当时被害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不过遗憾的是,店员没有注意到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是几点的事情?”
“店员记不清楚了,应该在七点到九点之间。”
石垣抱起胳膊。“当时和被害人在一起的会不会是八岛?据和他同居的女子说,八岛当天出门前给她发邮件说出去面试。找到八岛面试的地点了吗?”
长濑摇了摇头。“调查周边的饮食店,目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调查了八岛手机的通话记录,也没有和这些店铺通过电话的记录。”
“八岛所说的面试,是不是就是指在咖啡馆和被害人见面这件事呢?”
“有这种可能。和八岛同居的女子说,八岛曾经给她发邮件,说有个地方可能会让他去上班,他去和对方见面。邮件确实是这样的内容。”
石垣转向松宫二人,问:“八岛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松宫看了看身边的加贺,加贺低声示意让他说。松宫打开笔记本。
“目前还不清楚二人是否认识。被害人的工作地点是位于新宿的总公司,很少去位于国立的工厂。但是,也并非绝对不去,有时候会去例行视察。不排除在例行视察的时候,二人有接触的可能性。”
石垣摸了摸下巴。“如果出现在咖啡馆的是他们二人,那看来这不是一起单纯的劫财案件。如果不是劫财,八岛的作案动机会是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注意到一件事情。”松宫说,“据中原香织说,八岛非常不满金关金属公司将他解聘。但据金关金属公司人事部的人说,是劳动合同到期的正常解聘,不存在什么纠纷。”
“也就是双方的说法有出入。也许是公司一方比较强势,硬性解聘派遣员工吧。现在这种事情也很常见。”
“也就是说,八岛去见青柳武明是想抗议对他的不正当解聘,想让公司重新雇用他。可以这样推断吧。当然,前提是他们二人之间真有什么纠葛,这样的推断才能成立。”
“确实,这样的推断能够解释二人为什么会见面。这和八岛邮件的内容也是吻合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就是那把刀。八岛为什么会揣着一把刀去见青柳武明呢?”
“也许他想威胁青柳武明吧。”说话的是小林,“估计他本来没有杀人的想法,只是怕青柳武明不拿他当回事,所以带把刀吓唬吓唬青柳。可能话不投机,八岛被激怒了,冲动之下拔刀刺了被害人。有这种可能吧。”
“嗯。”石垣低语了一句,环视部下们,“查到那把刀的信息了吗?”
坂上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是一把很常见的进口刀。我们调查了东京市内销售这种刀具的店,但没有店员对八岛冬树有印象。不过,现在通过网络也能购买,嫌疑人也可能是这么把刀弄到手的。”
“据中原香织说,她没见过这把刀。”松宫说。
坂上哼了一声:“那种话哪能信啊。”
“不过,还是需要确认一下。”石垣说,“即使八岛恢复了意识,但他要是说刀是被害人带来的,那事情就难办了。无论如何,应该找到客观的证据证明那把刀是八岛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坂上。”
“明白。”
石垣看了一下手表。“总之,现在只能等八岛恢复意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不用值夜班,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听到石垣的话,部下们都来了精神。
松宫也准备回家,身边的加贺却翻看起文件夹。文件夹中装的是证物的照片。青柳武明公文包中物品的照片好像令加贺特别感兴趣。
“你注意到什么了?”松宫问。
加贺用指尖点了一下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布面眼镜盒,上面画着日本男小丑、女小丑,还有一些平假名。
“那有什么问题吗?”
加贺没有回话,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您好。我是日本桥警察局的加贺……哎,是的……是啊,好久没去拜访您。是这样的,想向您咨询一件事情。我现在过去方便吗?不,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确认一下……是的。抱歉,麻烦您了。”挂上电话,加贺从文件夹中抽出眼镜盒的照片,站了起来。
松宫慌忙也站起来,问:“去哪儿?”
“一件小事,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也许和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跟着,很可能只是白跑一趟。”
“我要去。白跑的路多了,侦查的结果才可能有变化。”
加贺苦笑了一下。“这话好耳熟啊。你好像很喜欢这句话。”
“一般般。”
“我是替你这个当儿子的记住这句话。”看着加贺的背影,松宫在心里默默说道。
走出警察局,加贺打了一辆出租车。“麻烦你,我们去甘酒横丁,就在前面不远。”他对司机说。
“甘酒横丁?为什么去那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加贺的目光投向窗外。
松宫决定给这位表哥出点难题。“对了,舅舅两周年祭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吧?”
加贺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我会办的,谁让你和姑姑一个劲唠叨呢。昨天我见金森小姐了,准备请她帮忙。昨天正和她谈这事呢,就发生了这次的案件。”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妈还担心你不打算办了呢。”
“作为我个人,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做法事。”
“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为了你自己。舅舅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你不办,我们怎么缅怀舅舅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要办嘛,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吧。”加贺嫌烦似的摆了摆手。
出租车驶入了人形町路。司机正准备拐到甘酒横丁时,加贺示意停车。
“前面是单行线。我们从这里走过去。”
这是一条两旁遍布小商店的商业街。加贺向前走去,松宫跟在旁边。两边的商店基本都已经打烊了。
“这就是甘酒横丁?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这是一条充满江户风情的小路。“藤条箱”“三味线”“批发茶叶”,这样的招牌在其他街区已经不多见了。可以想象,白天来这儿转转,倒是件挺惬意的事情。
“这家店的仙贝味道不错。”加贺说。他们走过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店铺的名字是“咸甜味”。
“真是令人羡慕啊。你净在这儿偷懒了吧。”
“还行吧。托当警察的福。”
加贺调到日本桥警察局后不久,小传马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松宫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听说加贺在破案过程中立了大功。他肯定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松宫心里嘀咕着。
前面的店铺门缝中透出灯光,门口的布帘已经收了,店铺的招牌上写着“童梦屋”。这是一家卖手工艺品的店铺。
“就是这里。”加贺说着,推开了门。
“呀,好久不见了。”里面坐着的一位女子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她看上去五十多岁,圆脸,眼角有些下垂。
“上次麻烦您了。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
“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那个,又有案件了?”
“哎,是。”
听到加贺的话,老板娘皱起了眉头。“哎呀呀,现在这世道怎么坏成这样了。”说完,她向初次见面的松宫征求同意。“你说是吧?”
“哎。”松宫含混地点了点头。
“其实,想请您看一下这个。”加贺让老板娘看眼镜盒的照片。
老板娘看了一眼照片,使劲点点头说“你们稍等一下”,走进店铺里面。这是一家店面不宽但纵深很长的店铺,屋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工布包、手提袋、小型毛绒玩具,还有各种颜色鲜艳的木质陀螺等旧式玩具。
老板娘回来了。“就是这个。”她拿来一个布面眼镜盒,样子和照片上的眼镜盒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儿的商品。我记得在这里见过这种图案,所以猜有可能是你们店里的商品。”
“没错。这是一种特殊的缝法。”老板娘说,这种布的图案叫“时代小纹”。经她这么一说,松宫才注意到,这家店内的很多小杂货都是这种图案。
加贺又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板娘。这是一张青柳武明的脸部照片。
“啊,是他呀。”老板娘点了点头,“我记得他,他来过这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那是……”老板娘拿着照片,抬眼看着上方,若有所思,“大约一个月前?再上一次是夏天。我记得那时天气热得很。”
“夏天?也就是说这个人来过不止一次?”
“没错,凡是来过两次以上的顾客我绝对不会记错。”老板娘自信满满地说道,把照片还给加贺。
“您和这个人说过话吗?”
“说过几句。我向他夸了夸我们家商品的特色。对了,加贺先生,您第一次来我们店时我也和您说过,就是那些话。”
“这个人当时什么神情?”
“怎么说呢,就乐呵呵地听着呗。没准觉得我是个啰唆的老太婆吧。”说着,老板娘哈哈大笑起来。
从“童梦屋”出来,加贺并不打算往回走,继续向甘酒横丁里面走去。看来他还有其他目的。松宫默默地跟了上来。他又一次折服于表哥的敏锐。看来,加贺自从赴任以来,脚步已经遍及这片街区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不是这样,他不可能一看到眼镜盒的图案就想起这家小商店。他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向被害人的家属询问被害人是不是常来日本桥。
过了马路,是一个公园的入口。这是一个狭长的公园,夹在两条小路中间。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一段宽阔的中央隔离带。公园的入口处立着一座弁庆的石像。加贺从那儿走进公园。叶子落尽的树林中,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延伸。
加贺停下脚步,在长椅上坐下来。松宫依旧站着,环视四周。
“难道这里就是……”
“滨町绿道。”加贺说,“就是八岛藏身的地方。”
“那家伙竟然跑到了这里?”
“不,案发现场离这里并不远,顶多两公里。过了江户桥,沿着路边向前走,很快就到人形町。为了避人耳目,很容易走到这里。”加贺指着对面,“滨町绿道对面的出口正对着新大桥路。八岛就是跑到那条路上,撞上了卡车。”
松宫点了点头,明白了这里的地理位置。
“青柳先生来这里干什么呢?”加贺说,“我想他的目的地应该不只是‘童梦屋’。不,那家店估计他只是路过而已。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呢?”
“奇怪的是,他连家人也没告诉。不过,这和案件会有关系吗?”
“不知道。可惜那个数码相机里一张照片也没有。”加贺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他们走出滨町绿道,从和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出甘酒横丁。好几辆空出租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加贺却径直向前走去。他们穿过人形町路,继续向前走去。右边是一家名叫“玉秀”的饭馆,那里的鸡肉鸡蛋盖浇饭非常有名。来到这里,松宫明白了加贺的目的:看来,他要步行到案发现场。
走过小舟町的十字路口,前方出现了首都高速公路。它的下面正是日本桥。终于,他们来到了江户桥。穿过昭和路,继续直行将很快就到日本桥的北侧,但他们拐上了江户桥。因为江户桥的那头正是那条地下通道。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沿着所推测的八岛的逃跑路线逆行了一圈。
地下通道已经恢复正常通行。穿过地下通道后,加贺停住了脚步,背对江户桥指着南面说:“青柳先生去过的咖啡馆,就在前面。”
“没错,在昭和路旁边的第一条路上。”
加贺站在那里,歪头思索着。
“那怎么了?”松宫问。
“青柳先生当时到底要去哪里呢?如果要回家,咖啡馆旁边就是日本桥车站,他完全没有必要穿过这条地下通道。”
松宫看了看昭和路的前方,又回头看了看江户桥。确实如此。
“可能是八岛把他骗来的吧。如果八岛计划行刺,只有在地下通道才有下手的机会。”
“八岛怎么骗他来这里呢?说一起在附近散散步?”
“这个嘛……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加贺继续向前走去。看来他打算去日本桥。这正是遇刺后的青柳武明忍着剧痛走过的路。
“没想到要走这么多路啊。”松宫说。
“你要不愿意,就别跟着我。”
“我可没这么说。”
加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松宫。
“我可先把话说清楚,如果八岛冬树不能恢复意识,我要走的路会是今天的一百倍。你要是有怨言,赶快让石垣和小林给你换个搭档。”
“谁说有怨言了?你可真难缠。”松宫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大步向日本桥走去。这时,他上衣内侧传来了手机的振动声。他掏出手机,接了电话。是小林打来的,问他有没有回家。
“没有,我正在现场附近。”
“那正好,你去趟医院吧。就是八岛住院的那家。”
“八岛恢复意识了?”
“可惜啊,八岛没恢复意识,陪着他的那位小姐却倒下了。”
“中原香织?”
“只是贫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医院说还有事情要对警方说。我现在赶过去,你也一起听听情况吧。”
“明白。我马上过去。”
松宫放下电话,把情况告诉加贺。
“我和你一起去吧。”
“别,恭哥你回家休息吧。别忘了,从明天开始,你还要走一百倍的路呢。”说着,松宫向身边开过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松宫来到医院时,早到的小林正和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员在交谈。因为嫌疑人在住院,所以一直有警察在医院轮流值班。松宫和小林二人来到诊室,里面坐着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和今天早上介绍八岛病情的医生不是一个人。
“中原小姐呢?”松宫问。
“有空房间,就让她去那儿休息一下。刚听说她在候诊室晕倒时,我们吓坏了。”
“在候诊室晕倒的?”
“估计她从昨天起就没合过眼。白天倒是回了一趟家,可是傍晚又赶回来了。她想陪伴在男友身边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可是这样下去她自己的身体会垮掉的。现在应该让她立刻回家。”医生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实际上,她正处在特殊时期。她怀孕了。”
松宫瞪大了眼睛。“真的?”
“因为担心她晕倒时撞到了头部,我们建议她照一下X光,可是她坚决不同意。我觉得非常奇怪,问她为什么,她才说她怀孕了,刚满三个月。”
松宫和小林对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涉及个人隐私,我本来不应该随便透露病人的信息。但是鉴于目前的状况,隐瞒这个情况也不合适。于是我和院长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和警方联系。这件事情也已经和她本人谈过了。”医生语气慎重地说道。
“我们可以和她谈谈吗?”小林问。
“应该可以,她已经能起身了。请你们尽量劝她回家吧。”
小林没说话,好像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对松宫说:“咱们先去看看吧。”
“八岛怎么样?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吗?”松宫向医生问道。
“据八岛的负责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但情况还是很不乐观。”
“恢复意识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医生的回答听上去无情得很。
医生带他们来到一间病房。医生一个人先进去,几分钟之后出来了。
“她恢复得不错。可以放心了。”
像和医生换班似的,松宫二人走进房间。中原香织正坐在床上。不知是因为接受了治疗,还是因为低着头,她的脸色看上去比今天早上要好一些。
“我们听医生讲了情况。”松宫说,“你受苦了。不过幸好没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香织轻轻点了点头,嘴唇依然紧闭着。
“今天早上,我们问你们的生活有什么变化,你说没有。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已经怀孕了呢?”
香织没有说话,双手在膝盖上时而交叉,时而搓来搓去。
“他……八岛先生肯定知道你怀孕的事吧?”小林低声问。
香织好像吓了一跳,身体僵住了,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登记吧?”
香织舔了舔嘴唇,说:“我们会的。我们说过,在孩子出生前会结婚的。”
“但是现实生活中确实面临着很多困难吧。我听说他正发愁找不到工作。”
“嗯……是很难。不过冬树说了,等他的身体恢复后,他会像以前一样工作。”
“对了,听说两个月前,他的身体出了点状况。他怎么了?”
“那个,是他的脖子……”
“脖子?”
“在那之前,冬树就说他的脖子酸疼得厉害。大约两个月前,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最后左手麻得都动不利索了。”
“那可真让人担心。原因是什么呢?”“不知道。他又不去医院。不过最近他好多了,所以他说准备开始好好找工作,但没想到……”说到这里,香织紧紧闭上了嘴唇。她有些激动。
“孩子出生需要一大笔费用,这事可怠慢不得。”小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酷,“八岛先生是怎么打算的?”
香织深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小林说:“那个,我们会想办法的。只要我们俩齐心协力,肯定会有办法的。我们就是这样过到现在的。来东京的时候,我们俩发过誓,无论日子多么苦,也要两个人一起努力。”
所以八岛冬树绝不会为了钱去杀人!——她宣战似的目光分明在这样说。不能再刺激她了——也许小林是这么想的吧。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你还是先回家吧。”松宫对香织说,“现在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真是抱歉。”
“不必客气。把你留到这么晚,作为警察,我们有义务把证人送回家。”小林说,“而且,就算你在这里,也不能帮他恢复。”
这话听上去很无情,但说的是事实。香织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无声地点了点头。
和小林在医院门口分手后,松宫送香织回家。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内,两个人都沉默着。“那个,”香织低声问,“我听说去世的那位被害人一直走到日本桥,是吧?胸膛上插着刀?”
“是的。”
“日本桥就是那座桥吗?日本所有道路的起点……”
“没错。道路元标……好像是这么说吧。怎么了?”
香织轻轻地呼吸了几口,视线落向斜下方。
“我们第一次来东京的时候,是一路搭免费车来的。”
“搭免费车?现在?”
也许是因为松宫吃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香织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很可笑吧?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还有人搭乘免费车。不过我们没有钱,想不出别的办法。但是,世上总有好心人,我们平安无事地搭了一路车。人家问我们要去东京的哪里,我们就说脚下这条路能到东京的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就这样,最后一位带我们的卡车司机把我们放到了日本桥桥头。我们在桥上大呼万岁,觉得全新的生活开始了。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幸福啊。”她从包里掏出手绢擦拭眼角,“对不起。”
松宫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他默默注视前方,巨大的千住新桥向出租车逼来。
09
第二天仍旧是一早召开侦查会议。侦查员们围着石垣,依次汇报相关情报。他们汇报的内容,松宫大半都早已知道。
轮到松宫他们的时候,松宫站起来汇报了昨天了解到的情况。但是,青柳武明去“童梦屋”买东西这些事情他没有说。加贺说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案件的关系,所以暂时先别说。松宫也这么认为。
小林报告了中原香织怀孕的事情。一时间,大家一片哗然。
“现在的年轻人,不好好挣钱,生孩子倒比谁都着急。”日本桥警察局的刑警古参在松宫身旁嘀咕道。
会议结束后,负责鉴定工作的警员留下来继续开碰头会。松宫和加贺被安排去金关金属公司的国立工厂。
“松宫警官,”刚从警察局出来,加贺就一本正经地叫住松宫,“去国立工厂调查情况,带着日本桥警察局的刑警很多余吧。那边就交给你了!”
“恭哥……加贺你要去哪里?”
“和昨天说的一样,继续转悠转悠。”
“你不会又要去甘酒横丁吧?”
“不只是那里,周边都要去。案发那天晚上,被害人为什么会去那儿,我始终觉得很奇怪。”加贺盯着松宫,笑眯眯地说,“调查情况这种小事你一个人能解决吧?”
松宫盯着表哥:“我可有条件。你了解到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就算和案件没什么关系,也要和我说。”
加贺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点点头说:“当然,我答应你。”
“那,好吧。去金关金属公司调查结束后,我和你联系。”
“好。”加贺迅速转身,迈开大步走了。看来他根本没打算坐出租车。
加贺肯定是去确认青柳武明有没有去过“童梦屋”之外的店铺。关于这一点,松宫也很想知道。他很想和加贺一起去,但又想这件事就交给加贺吧。而且,去国立工厂调查情况也很重要。
松宫从东京一路换乘电车赶往国立工厂。光到京王线的中河原车站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在那里改乘出租车。
出租车沿着多摩川向前驶去,道路两旁是大片引人注目的空地。基本看不到民宅,大多是中小型工厂、仓库、大型设施之类建筑物。有时还能看到成排的高层公寓。
前方出现了一片有围墙的建筑物,出租车在门前停下了。门上写着“金关金属国立工厂”。下了出租车,立刻听到里面传来机器的声音。
松宫在传达室报上姓名,门卫给了他一张出入证,让他去办公室。办公室就在旁边。这是一座两层的建筑物,隔着窗户能看到里面有人。
松宫从一层的入口进去,看到十来个人正坐在各自的桌前工作。看来蓝色上衣是他们的制服。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过来,向松宫恭敬地点了点头。看来门卫已经向他通报有警察来的消息。中年男子自称姓山冈,名片上的职位是生产二科科长。
“总公司和我们联系过了,您是来调查八岛冬树的事情吧?”山冈问。
“是的。还有青柳先生的情况。”
“明白了。我去叫了解情况的人。”山冈回自己的座位打了个电话,又回来对松宫说,“他马上就到,您这边请。”
办公室里隔出一片用于接待的空间,松宫被带到这里。里面摆着廉价的沙发和茶几。一位女员工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山冈啜了一口茶,长叹一声。“唉,真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太惨了。”
“山冈先生,您和青柳先生经常见面吧?”
“嗯,当然。青柳先生当厂长的时候,我们基本每天都会见面。后来,他也会定期来这里。本来嘛,他是生产部本部长,可以说是我们这些现场工作人员的总司令。”
“那,这样一位干将突然去世,对公司来说打击也很大吧?”
“当然。”山冈使劲点点头说,“何止是很大呀。青柳先生最熟悉工厂的情况。我们遇到难题时,碰到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情况时,肯定要找青柳先生商量。”
听到山冈热切的语气,松宫感觉到青柳生前很受大家的尊敬和信赖。
这时,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肤色黝黑,体格健壮。他摘下安全帽,向大家点了点头。
“嘿,辛苦了!”山冈起身对他说,“这位是警视厅的刑警先生。”
松宫也站了起来。“我姓松宫。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实在抱歉。”
男子从后裤兜中掏出钱包,粗壮的手指从钱包里捏出一张名片。这张皱巴巴的名片显示,他姓小野田,是生产二科第一班的班长。
三人落座后,山冈说:“八岛就在小野田的班里干活。”
“是什么样的车间?”松宫问小野田。
“生产用于建筑的金属零件。”小野田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叽叽咕咕地说,“八岛负责补充材料、搬运生产好的零件。”
“八岛是一名什么样的员工?”
“什么样的?”小野田嘟囔了一句,偏了偏头说,“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他不是本地人,也很少说话。我们之间的接触,就限于我给他布置任务,他完成而已。”
“劳务派遣员工中,这种人很常见。”山冈像要补充什么似的,从旁边插话说,“劳务派遣公司告诉他们,工作中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说的话少说。反正就是个公事公办的家伙吧。”
“他的工作情况怎么样?认真吗?”
“嗯,那个嘛……”小野田挠挠耳朵后面,面带疑惑地说,“一般吧。就像刚才科长说的,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在工作中出现过重大失误吗?”
“这个嘛……没出现什么重大失误。”
松宫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说:“他的合同是三个月一签,但九个月后终止了合同。原因是什么?”
“这个嘛……”小野田支吾了一句,看了看山冈。“只是人员缩减而已。”山冈说,“产量下降,所以缩减了工人人数。就是这么回事,您查一下记录就明白。”
确实,松宫他们在总公司的工作记录中确实看不出非法解雇的迹象。但是,八岛为什么会对中原香织抱怨公司解雇他呢?
松宫看着他们俩,问:“你们二位怎么看这次的案件呢?当然,现在还不能说八岛冬树就是凶手。”
小野田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这次又是山冈开口说:“现在整个制造业的日子都不好过。虽然我们能理解劳务派遣员工的心情,可是因为合同终止,就刺杀对方公司的人,简直太过分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允许!”
“假定八岛就是凶手,你们觉得除了合同终止,他还有其他的作案动机吗?”
“嗯,这个嘛,”山冈使劲摇摇头说,“我们就不清楚了。谁知道劳务派遣员工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毕竟,我们和他们几乎没什么接触。”
这些回答一点都不出乎松宫的预料,可他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丝毫不想和这起案件沾上任何关系。松宫合上笔记本,说:“我能看看车间吗?就是八岛的工作场所。”
山冈和小野田都露出困惑的神色。
“行倒是行,不过现在的车间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生产的产品不一样。”
山冈话音刚落,松宫立刻回答“没关系”,站了起来。
那二人带着松宫向车间走去。走出办公室时,他们递给松宫一顶安全帽。
“警察先生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是我们的责任。”山冈郑重其事地说道。
刚才车间里传来连续不断的机械声。在踏入车间的瞬间,音量扩大若干倍的机械声扑面而来。巨大的马达声、机床声夹杂着气流声在天花板、墙壁上反响回荡。
车间里摆着好几台机器,很多工人在机器之间忙碌着。里面还有传送带生产线。装着木质货盘的叉车从不算宽的过道上经过。
山冈和小野田在一条生产金属小零件的生产线前停住脚步。工人们面朝传送带,沉默地工作着。
“这就是八岛当时工作的地方。”山冈在松宫的耳边说。
松宫点了点头,注视着工人们的动作。生产线上,零件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工人们一刻也不能停手。他们互相离得很远,没有人交头接耳。
简直就像机器的一部分,松宫心想。
他们身边的一名工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蹲了下去,不知要干什么。
“喂!”小野田大声喊道。那名工人回过头来,好像吓了一跳,安全眼镜下的眼睛瞪得浑圆。紧接着,他按了一下身边的一个红色按钮。一阵气流声响起,传送带停了下来。那名工人看着山冈和小野田,缩了缩脖子表示歉意。
“怎么了?”松宫问。
“没什么。”山冈说,“您还想看看其他地方吗?”
“嗯……”松宫正考虑着,车间里响起一阵铃声。同时,机械声渐渐停了下来。工人们纷纷离开工作岗位。
“午休时间到了。”山冈说。松宫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了。
“那正好,我想和八岛的工友们聊聊。”“啊……”山冈的脸色毫不掩饰地沉下来。
“那帮人互相之间都不熟的。”小野田也一脸不高兴。
“没关系。拜托了!”松宫低头请求道。山冈苦着脸叹了口气。
车间的角落摆着旧的会议桌和铁椅子,工人们正准备开始吃饭。他们吃的大多是便利店的盒饭、三明治之类。
松宫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说:“请你们边吃边听我的问题吧。”可是,谁也没有开始吃饭。
“你们谁和八岛比较熟?”“八岛有没有说过有关公司和青柳武明的话?”“八岛工作期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松宫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大家都沉默着,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人都默默对着面前的食物,用相同的姿势保持沉默,看上去就像一群等着吃食的温顺的狗。
“看,我说得没错吧。”山冈在旁边说,“他们之间没什么来往。所以你问这些也是白问。”
松宫没回话,又环视了一遍所有工人。大家都垂着眼帘,只有一个人看着松宫。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人,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但他的视线也迅速从松宫脸上移开了。
“我明白了。”松宫对山冈二人说。
“如果有人想起什么线索,请和我联系。”
“好的,那是当然。真抱歉没帮上什么忙。”山冈如释重负地说道。
三人刚走出车间,松宫突然站住了。“呀,糟了!”
“怎么了?”山冈二人奇怪地看着他。
“看生产线的时候,我把笔记本放在身边的架子上,一不小心就忘了。我去拿一下。”
“您记得在哪儿吗?”山冈问。
“记得。我一会儿再回办公室。”不等山冈回话,松宫就往车间走。
当然,忘了笔记本只是个借口。刚才那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年轻人引起了松宫的注意,松宫想去问问他的手机号。年轻人的眼睛分明告诉松宫,他有话想说。
恰巧那个年轻人正从过道对面往这边走。看到松宫,他向周围看了看,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你有话要说吧?”松宫问。
年轻人点点头。“出了工厂向右拐,大约走三十米有个投币停车场。请你在那儿等我,我随后就来。”
“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头告诉你。”年轻人语速飞快地说,用毛巾擦了擦嘴,跑开了。他好像怕周围的人看见他的举动。
松宫走出车间,来到办公室。山冈正和一位身穿褐色西装的方脸男子说话,看见松宫,便同那男子一起走过来。
“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厂长。”
“我姓小竹。”方脸男子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小竹芳信”。
“我从年轻时就受青柳先生照顾,和他的家人也很熟。今天早上还去他家拜访了。唉,真是太可怜了。”小竹一脸沉痛地说道。也许他确实发自真心,可看上去有些像演戏。
“您知道八岛这名派遣员工吗?”
“嗯,这个嘛……”小竹双手叉腰,皱着眉头说,“我完全没有印象。工人太多了,而且派遣人员的变动也很频繁,我实在没法一一记住。”
“我们厂长负责掌控大局。”山冈从旁边插嘴道。看他那副样子,松宫知道平时他肯定是小竹的跟班。
松宫向他们道了谢,走出办公室。出工厂后右拐,果然看到了投币停车场,但没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影子。旁边有自动售货机,松宫买了瓶可乐。
松宫的可乐快喝完的时候,年轻人来了。他用毛巾把脑袋包了起来。
“你喝点什么?”松宫指了指自动售货机。
“不了,我得赶快回去。”年轻人说,“不过,嗯,要是现在可以不喝的话,那谢谢你请客。”
松宫一时没明白他的话。看到年轻人难为情的样子,松宫明白了。他苦笑了一下,掏出钱包。“你想要什么?”
“嗯……茶。”
瓶装日本茶有三百毫升和五百毫升两种,松宫毫不犹豫地买了大瓶的,递给年轻人。“太好了!”听到年轻人的话,松宫明白了他有多么辛苦。
他们并排坐到角落的长椅上。年轻人说他姓横田。
“我和八岛是一起进厂的,所以我们说话格外多一些。科长说我们之间没什么来往,其实不是这样。我们这些劳务派遣员工要是互相之间不通气的话,根本活不到今天。”
“可是,刚才怎么没人说话?”
横田耸了耸肩。“要是得罪了科长和班长就完了。马上就会被开除。”
“八岛做过什么得罪他们的事情吗?”
“那倒没有。他是因为别的,是事故。”
“事故?他工作中出现过事故?”
横田点了点头。“你知道联动报警器吗?”
“联动报警器?我不知道。”
“是一种安全装置。比如,在生产线上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触碰正在运转的机器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会在这样的机器上罩上盖子,如果盖子的门打开,机器就自动停止运转。这样的装置就叫联动报警器。”
“哦,明白了。这种装置非常有必要呀。”
“不过在很多地方,这种装置只是摆摆样子。”
“摆摆样子?”
“根本不用这种装置。因为,如果有点小问题就把机器停下,就没法提高工作效率。特别是在生产线上,各种机器都是联动运转的,一旦启动联动报警器,其他机器都得跟着停下来。所以就算有零件卡到机器里,机器还是照样运转,工人只能赶快徒手把零件拿出来。”
“哦?这样也太危险了。”
“是很危险。虽然操作指南上没明写,但是这早已成为不成文的规矩。我们都觉得这是不合理的,可是作为派遣员工哪轮得着我们说话?而且,要是不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则,肯定会被开除。我们就这么惨。”
松宫想起刚才在车间里看到的情景。蹲下去要干什么的工人被小野田呵斥了一声,按下了停止机器运转的按钮。看来在这家工厂,联动报警器也只是摆摆样子。只是当时车间里有外人,所以他们慌忙让机器停了下来。“八岛的事故和这个有关系?”
“何止是有关系,就是因为这个。”横田轻轻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按说添加原料的时候,应该让机器依次停下来,但实际上并不会这样做。工人都是就近站在台子上,脚跨正在运转的传送带往里面添加原料。这简直成了一项不能公开的技术。”
松宫紧紧皱着眉头。虽然他是外行,但也能感觉到这样的举动有多么危险。
“所以发生了事故?”
“没错。八岛工作服的裤脚被传送带缠住了,他摔到了地上。当时我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他当时伤势如何?”
“虽然没什么明显的伤口,但是他的脑袋好像被撞了一下,动不了了。当时他昏厥了差不多五分钟。醒来后,他说头很晕。班长和科长飞快跑来,和他谈了几句,让他先回家了。我记得那之后八岛休息了大约一个星期。后来我问他,他说脖子疼得动不了。”
“脖子……他去医院了吗?”
横田咧了咧嘴,摇摇头说:“听说没去。”
“为什么?”
“他说嫌麻烦。劳务派遣公司和他联系了,说他要去医院也行,但不能说是因为在工作中发生了事故,让他找个别的理由。而且,也不能给他申请工伤保险。”
“哦?那是为什么?”
“这是常有的事。金关金属公司给劳务派遣公司施加过压力。如果申请工伤保险,工厂会被调查,无视联动报警器的事情不就露馅了吗?如果不申请工伤保险,去医院只能自己掏钱。所以八岛就不想去医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工厂没有再和他续约,肯定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工厂肯定怕他乱说,给公司找麻烦。”说完这些,横田问:“现在几点了?”
松宫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四十分了。”
“糟了!”说着,横田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这个,谢谢你。”横田举起手中的瓶子。
松宫也站了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听说八岛刺杀本部长的消息之后,我觉得应该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我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
“嗯,我们会参考你提供的信息。”
“再见。”说完,横田跑了起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松宫也向外走去。
回到东京站后,松宫给加贺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加贺就问:“怎么样,国立工厂的情况?”
“我得到一个重要情况。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又发现了一家青柳武明去过的店。”
“真的?什么店?”
“一家老字号咖啡馆。现在我正在这儿喝咖啡。”
“那我马上过去,你把地址和店名告诉我。”松宫掏出笔和本子。
那家咖啡馆也在甘酒横丁。松宫赶到那儿,只见是一栋砖瓦结构、木质窗棂的房屋,让人过目难忘。简直能闻到昭和时代的气息。松宫心想。出乎他的意料,店铺的招牌上写着“大正八年创业”。
加贺正坐在临窗的位置。松宫点完咖啡后,坐到他对面。“这家店的气氛不错嘛。”环视了一下店内,松宫说道。店内的顾客看上去要么像上班族,要么像住在附近的老人。
“这家店很有名,是旅游手册的必荐之地。”加贺说,“据店员说,大约两个星期前,青柳武明来过这里。在此之前,他基本上一个月来一次。店员已经记不清他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但大概是夏天前的事情。”
“这么看来,青柳武明果然常常来这附近啊。可是他的家人却说没有一点头绪,而且也不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他到底来干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的兴趣吧。”
“兴趣?”
“据说青柳有时边喝咖啡,边看地图,看的好像是这里的旅游地图。这片街区是散步的好地方。也许青柳只是无意间发现了这种乐趣。”
“你说得真有道理。不过,青柳的工作单位在新宿,家在目黑,他绕的弯子也太大了吧?”
松宫的咖啡来了,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他先小啜一口没加糖和奶的原味咖啡,一种恰到好处的苦味让他全身的细胞都打了一个激灵。“真香!”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让我听听你的成果吧。你不是说了解到一个重要情况吗?”加贺叫了咖啡的续杯,说道。
“我这趟太有收获了,搞清了事件的背景。”松宫确认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向桌前探身说道。
松宫把从横田那儿听到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这时加贺的咖啡恰好端来了。加贺把奶倒入咖啡,用匙子慢慢搅好之后,把杯子端到嘴边,脸上正是他思索问题时的一贯表情。
“原来是瞒报工伤保险……”放下咖啡杯,加贺轻声说,“最近,企业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中原香织说过八岛就是因为脖子的问题,左手都麻了。如果这都是工厂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八岛当然会怨恨金关金属公司。而青柳正是生产现场的总责任人。八岛见青柳,是想让金关公司再次雇用他,要不然他就要把瞒报工伤保险的事情公之于众。但是他们的谈判破裂了,八岛一怒之下,刺杀了青柳……这样的推断不合理吗?”
“不,不是不能这样推测,但是有一点讲不通。”
“八岛为什么带着刀。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刀是一个疑点。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加贺举起咖啡杯。
“咖啡?”
“青柳在咖啡馆买了两杯饮料。按照你刚才的推理,是八岛找青柳有事,并不是青柳主动找八岛。一般来说,掏钱买饮料的应该是有事相求的一方。”
这个怀疑确实很尖锐,但松宫很快就想出了反驳的话。
“青柳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能想笼络一下八岛,所以请他喝杯饮料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就是说,那时两人已经谈到了瞒报工伤的事情?”
“应该吧。如果不知道八岛找他有什么事,青柳是不会和八岛去咖啡馆的。”
“那我们来考虑一下青柳当时的心情吧。一个年轻人突然找他说瞒报工伤的事情,他肯定有些措手不及,心里不太痛快吧。你说呢?”
“没错,他肯定高兴不起来。”“可是,青柳递给店员两千元时,却轻声说了一句“很少见吧”。一个有心事、情绪不高的人会这样吗?”
松宫恍然大悟,确实如此。这次他想不出反驳的话了。
“不过,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也不能绝对地说这点可疑。”加贺美美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总之,你今天的收获很大,现在赶快回本部汇报吧。”
“恭哥你呢?还要在这附近转?”
“不,我要去一个地方。”加贺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我要去一所初中,就是青柳的儿子毕业的初中,修文馆中学。”
“哦。”松宫点了点头,“你是说青柳手机里的那个通话记录吧。那是案件发生前好几天的事吧?会和案件有关系吗?”
“可能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得去摸摸情况。这种小事就不劳驾搜查一科的精英了,我一个人去。”加贺喝光杯中的咖啡,站了起来。